第十二章

大清早,梅森坐在德瑞克狹小的私人辦公室里,手持放大鏡,檢視經過放大的大張光面相片。

坐在桌子另一側的德瑞克好像很緊張似地嚼著口香糖。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梅森說:「在顧及畫面細節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放大到最大了,你也注意到它已經相當粗糙。底片的品質很細緻,但是我們把它放得太大,所以使它變模糊了。這裡的每一張照片都只是底片上的四分之一範圍放大的。」

「我知道。」梅森頭也不抬地說,繼續拿著放大鏡耐心地搜尋。

「這裡另有一張,是朋友給的,」德瑞克說。「是十一乘十四的放大照片,在潘文號被拖回港時拍下來的,我是運氣好才弄得到。我可以放得更大,但需要一點時間和工夫。」

梅森說:「時間正是我們缺乏的。預審今天上午十點就要開始。」

「你到底在找什麼?」德瑞克問。

梅森說:「我在找一點好運。」

「什麼意思?」

「我在找一個某張相片中有,而另一張中沒有的東西。」

「你是指人影嗎?一個人……」

「不,」梅森說。「是指傢具的明顯差異。例如這隻煙灰缸,在艾維瑟拍的照片中,裡面有六個煙蒂,但在這張發現屍體後的照片中,就只有兩個煙蒂。」

「這有什麼不妥?」德瑞克問。

梅森搖搖頭說:「殺人兇手不會去整理現場和倒煙灰缸。如果他有特別的原因要這麼做,他也不會逗留該地多抽兩根煙。」

德瑞克皺著眉問:「你到底看出什麼端倪?」

梅森說:「我還不能確定,但是我正在用消去法,尋找一些東西來支持我的看法,如果我能……嗨,這是什麼?」

他將放大鏡固定在相片的某一部分。

窗外,剛升起的陽光照耀著建築物的屋頂,相形之下,德瑞克辦公室的電燈顯出人造的虛假。從窗戶傾瀉進來的晨光照著梅森那泛油而疲倦的臉孔,過去二十四小時內由下顎部分長出的鬍鬚顯得格外明顯。

「什麼東西?」德瑞克問。

梅森把照片遞給他,指出一個部分說:「看一下,保羅。」

德瑞克邊用放大鏡看邊說:「我看來沒什麼嘛,好像是盒子里有個圓形的東西,我想那是罕見的硬幣。你知道,溫渥斯是個收藏家。」

梅森說:「我們假設它是一枚硬幣好了,它是什麼還不及它到哪裡去來得重要,你會注意到,在另外一張照片里並沒有它。還有,它是放在架子上,而且盒蓋上還有另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一粒子彈。」德瑞克仔細檢視著說。

「看起來像,」梅森說。「但我不認為它是子彈。記住,這張相片是用閃光燈拍的,光線很強,而且是從一張很小的底片放大而來。即使如此,它看來也不像左輪的子彈,從它的長度判斷,它可能本來是來福槍的子彈。」

「為什麼不是呢?」德瑞克問。

「現在的來福槍,」梅森說。「都使用有瓶頸的子彈,但這個是平的,像左輪的彈殼。」

「左輪的子彈不可能這麼長嗎?」德瑞克問。

梅森說:「我猜有可能,但是……比較像一枚大硬幣。希望我們能知道得更詳細些。」

「你只能得到片鱗半爪的線索,」德瑞克說。「不足以判別它是什麼硬幣。」

梅森眯起眼睛說:「這個硬幣一定有含意。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溫渥斯不是在一般人認為發生槍擊的時間被殺的。他有機會穿衣,倒空煙灰缸,弄鬆纜繩,啟動引擎,並且出海。」

德瑞克搖頭說:「是別人替他做這些事的。你不能想像一個人單獨在大海上會被謀殺,而且沒有打鬥痕迹。他絕對不會讓別人登上他的船,而且……」

「不是陌生人,」梅森說。「若是朋友,就不一樣了。」

德瑞克說:「就算你是對的,我也看不出硬幣和這件事有什麼特別的關聯。」

梅森說:「我希望把潘文號從頭到尾搜一遍,看能否找到那枚硬幣。」

「警方已經用細齒梳檢查過指紋及其他東西了,」德瑞克說。「警方的兇殺組保存了所有發現的東西,我可以查出那枚硬幣是否也在其中。」

「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梅森說。「因為那個保存它的盒蓋上有絞鏈,表示它是很珍貴的硬幣。你可以由它的設計上猜想到,它上面有十字交叉的線條。」

德瑞克說:「可能是某種紋章。」

「它也許能給我們一條線索,」梅森沉思地說。「如果我們能……」

有人敲門,德瑞克說:「進來。」

他手下的一位偵探打開門問:「要不要看報紙?有很多關於梅森先生的事。」

正在凝視照片的梅森坐直了身體。「我的眼睛可以換點新鮮的。」他說。「他們說我怎樣?」

「幾乎是所有的事,」偵探微笑著說。「你似乎除了謀殺之外,什麼罪名都有,包括賄賂一位證人,使之離境。」

「賄賂證人?」梅森問。

「是的,一個叫海茹·藤絲的女子。這是警方的說法,說有一個希望她離開的人,給她五百圓到國外旅行。當警方傳訊她時,她承認了。」

「有提到我的名字嗎?」梅森問。

「沒有明說。」偵探答道。

梅森把報紙攤在桌上,讀出標題:「警方宣稱,律師犯罪當場被逮——著名的律師布置證物被逮到。」

梅森轉身對德瑞克笑一笑,說:「保羅,看樣子我們變成新聞人物了。」

德瑞克的食指指著報導中的某一段。「看這裡,」他說。「大陪審團的傳票已經發出,將於今日送達。警方堅持說,大陪審團應該徹底調查某位律師的活動,這位律師不遵循傳統,以戲劇性的原創作法聞名。傳聞指出,一家協助該律師調查此案的偵探社,也被列為全面調查的對象。如果犯罪起訴未成立,警方暗示,他們至少會採取步驟,使該偵探社的執照到期後無法更新。」

梅森再度對德瑞克笑一笑,說:「吃點早餐如何?」

德瑞克說:「五分鐘前,那是棒透了。但現在,我可食不知味。佩利,希望你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梅森說:「我認為,我們對案情已知道不少,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思考。我要去洗個土耳其浴,刮個鬍子,吃點早餐,我們在預審時碰面。」

「在那裡會有什麼狀況?」德瑞克問。

梅森說:「有一點,治安法官艾彌爾·史肯隆是很公正的,他不喜歡報紙替他審案。關於這些指控,他會給我充分的機會來盤問證人。」

「他對地方檢察官會如何?」德瑞克問。

「會給他相同的機會。」梅森說。

德瑞克的手指揉著頭髮,很凄慘似地說:「我是證人,被你們雙方拷問。」

史肯隆是一位作風獨特的治安法官,能欣賞新奇的事物,有敏銳的幽默感,願意不惜代價貫徹正義。他的人生哲學使他對生者有寬大的同情,對死者有理性的距離。他以良心任事,覺得自己既代表死者又代表生者。

史肯隆早年是出色的職棒球員,二十齣頭時因為受傷而提前結束棒球生涯。他退休後來到加州,首度競選就當選為治安法官。加州政府把大城的市府法官改製為治安法官時,他已經是辦公室里的元老。雖然他從前沒有法律背景,也沒有高中以上學歷,但新的法律允許他一再連選連任治安法官,這令歷任地方檢察官和許多擔任辯方律師而費盡唇舌的法學院畢業生都驚愕不已。

現在,史肯隆觀察著正在和梅森低語的菲爾,覺得她一點也不像檢察官宣稱的冷麵殺手。他對梅森的了解來自各種私人接觸,以及多次戲劇性的預審——梅森以優異的邏輯推理、機智和非傳統的方法先馳得點,每次都從原本無望的情勢中反轉成為驚人的勝利者。

史肯隆打定主意,就算預審要進行整個晚上,他也要讓各方都有公平待遇,但在表面上,他不動聲色。

菲爾小聲向梅森承認:「我老實告訴你,我一直都在說謊。當你找不到哈洛的槍時,我認為是他折回去把槍拿走,又把潘文號開出海弄沉,再利用船上的小艇劃回來。於是我折回去,開馬利的遊艇去接他。」

「找到他了嗎?」梅森問。

「沒有,」她說。「但我沒有找很久,因為我認為海岸巡邏隊已經知道兇殺案,而開始在找我了。」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一架海岸巡邏隊的飛機飛過我的上空,繞了三、四圈才飛走。」

「你怎麼知道它是海岸巡邏隊的飛機?」

她考慮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猜想它是。什麼飛機會對遊艇表現出這麼不尋常的興趣呢?那個叫藤絲的女人看見我駕船回來,而且馬利又叫指紋專家在舵輪和節流閥上采我的指紋,看來我是逃不掉了。」

身材高大、棕色皮膚的安德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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