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旁觀者

調查行動第二天。

這一天很不巧地是個陰天,天空連綿不絕下著小雨。此刻雖然只是輕飄飄的細雨紛飛,但雨勢何時會增強,完全不得而知,再加上太陽被濃厚的雲層遮掩,令氣溫更加寒冷。更糟糕的是,冬子的體質一遇上壞天氣就會頭痛發作,如今正處於最惡劣的狀態。然而調查並不能因此停頓,她向唯香借來一把印著小圓點的雨傘——是那種走在街上會有點尷尬的公主型摺疊傘,然後就出門去了。

打電話到學校請求調查拜訪的許可,原本以為對方會拿出保護隱私權等種種借口來拒絕,沒想到居然爽快地答應了。負責接待的職員一直重複地說歡迎之至,感覺很刻意,雖然沒有經過確認,不過這大概又是浩之的傑作吧,能夠租下貨輪的傢伙,要買通學校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跟校方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在那之前,她決定先四處打聽小道消息。可惜不知道是否因為下雨的關係,沒有人在郊外,根本找不到人問。接著走進市區碰運氣,結果一大早路上只有正要去上學的小朋友們,她不死心地跟穿雨衣的小學生們再問問看,果然還是沒有任何收穫。隨後又看到一個跟熊谷尚人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在遛狗,上前去問,對方卻只回答一句不太清楚就走了。冬子握緊雨傘走出市區,繞到後面的空地,才走一小段路,就到達那個停滿小型漁船的碼頭。一整排生鏽的漁船隨著波浪載浮載沉,印象中似乎念小學時去東京玩的時候,也曾在纜車上看過這個畫面。

隱約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抬起頭,看到船上站著一位綁頭巾的大叔。

「請問你正要去捕魚嗎?」

「開什麼玩笑,暴風雨快要來了耶。」對方大聲地回答,漁夫跟送貨員通常都是大嗓門。

「暴風雨?」

冬子看著海面,雖然上空烏雲密布,一片灰濛濛的,不過海面還算是風平浪靜,看不出有暴風雨要來的跡象。

「你們這些都市來的小姐是不會看的啦。」

「風雨會很大嗎?」

「當然啰,不小心點就慘了。」

「請問……能不能告訴我有關熊谷尚人的事情……」

「啥?我只認識真人啦,前不久這艘船換了新零件啊,我把舊的拿去給他,沒想到居然可以賣那麼多錢呢……」

「謝謝——」

她轉身離去。

九點十五分到達學校,一名不停揉著雙手像在捏飯糰的男子帶她到辦公室去。男子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地請她入座,然後自己坐到玻璃桌的對面,拿出名片遞給冬子,說自己是這間學校的副校長。副校長看著桌上的文件夾,說那是熊谷尚人的檔案資料,以及畢業紀念冊,還說請自由翻閱不用客氣。她想回答說我不是要看這個而是想打聽一些私底下的事情,但沒有說出口,因為結果已經預料的到了。

冬子先拿起小學時期的資料夾,瀏覽「學習狀況」,那是一個評分表,滿分是五分——國語4數學3自然3社會3體育2音樂3美勞4操行3——天啊,真平凡,實在是太過平凡了。再繼續看二年級跟三年級的表格,依然只出現類似的數字,順便瞄了一眼生活事項,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別的內容。「基本生活習慣」的項目前面劃著〇,其他部分……創造力、公德心、勤勞度、也都是〇,而上進心跟開朗活潑的項目前面,則是整整六年都沒有出現〇的記號。「家庭聯絡事項」的部分同樣寫著很普通的句子——性格認真啦、體貼合群啦……等等,至於比較需要改進的缺點則是——應該更積極一點啦、應該多開口說話啦……等等。接著翻開中學時期的資料夾,出現的數字跟字句幾乎都沒變,然後她打開畢業紀念冊,裡面有一張在課堂上拍攝的照片。

「啊,這就是小學時候的尚人。」副校長指著照片上一個男孩子,那是一張三秒鐘就會立刻忘記的臉孔。

最後是畢業留言本。冬子尋找著有熊谷尚人留言的內頁,光從表面根本無法捕捉到熊谷尚人的性格,只能從文字部分著手,裡面一定有摻雜他自己的想法……有了——「回顧學校生活」……真老套的標題,她有不好的預感。

「回顧學校生活,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中學三年級時的運動會。我參加了一百公尺賽跑,結果得到第四名,雖然體育不是我的專長項目,但留下很美好的回憶。我的成績並沒有很好,尤其英文特別差,結果一直到畢業還是沒有辦法克服這點。不過沒關係,反正接下來已經不用念書了,所以也無所謂。畢業以後,我決定要繼承父親生前經營的回收廠,哥哥已經在做了,我也想要趕快獨立,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完畢。冬子不詳的預感果真實現了,這篇文章里根本沒有熊谷尚人自己的思想,連一句發自內心的話都沒有。這段文字,只是寫來應付交差的,是由謊言堆砌而成的場面話。什麼運動會的回憶,其實根本沒有值得一提的事情才隨便拿出來講吧,英文特別差,其實是因為自己根本沒興趣念吧,甚至說什麼要繼承回收廠的工作,根本就是在鬼扯。這種充滿謊言的文章,看完也不可能有任何收穫。

「非常謝謝你。」冬子向對方道謝,結束了學校方面的搜查行動,因為根本就查不到東西。

走出校門,發現雨勢已經變強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雨水大聲地落在傘面上。空中的雲層越來越濃,天色越來越暗,風也越來越冷,必須趁天氣變得更惡劣以前,快點完成該做的事。冬子迅速趕往一心家,腦中被熊谷尚人的事情所盤據,這個沒有情報的人,不被記住的人,無論從什麼角度都無法看穿的人,實在很難稱之為活生生的存在。

沒錯,這種人根本不叫作活生生的人,冬子忍不住想,熊谷尚人果真是個空氣般的存在。但同時心中又有另一個自己想要否定這個結論,畢竟個人與世界的連結並非生活的全部,就算否定熊谷尚人跟這個世界的互動,自己也沒有資格去否定他的存在。

就這樣,每作出一個結論,就會產生反對的意見,然後又衍生出對正反意見的批判,三者不斷地反覆循環,等到達一心家的時候,大腦已經筋疲力盡了。

「有人在嗎——」

她伸手推開被海風侵蝕的大門,沒有人出來。又呼喚一次,還是沒人出來。是去海邊撿垃圾了嗎?可是這種天氣,應該不會有人跑去沙灘上吧,那跟本是神經病才會做的事。大概是出去買東西了,冬子猜想,不過至少也該鎖一下門比較好吧。

嗚……

正要轉身離去的瞬間,一股呻吟聲傳入耳里。她豎起耳朵,結果什麼都沒聽到,是錯覺嗎?

嗚……

不對,不是錯覺。冬子沒脫鞋就直接踩進屋子裡,奔過走廊,衝到客廳,結果發現一心瀧倒在沙發後面。她尖叫著大聲喊一心的名字,衝過去將俯卧的身體抱起來,看到一心瀧的額頭流下一道鮮血。

「嗚……」

一心瀧微微睜開緊閉的眼睛。

「啊,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邊——」

「發生什麼事了?你、你——」

「沒事……只是一點小意外而已。」一心輕輕推開冬子的手,撐著地板站起來。「腳不小心滑了一下,就突然跌倒啦。」她勉強笑了笑。「剛好撞到頭,才會昏過去的。」

「你、你的頭在流血……」

「這點血,塗一塗口水就沒事了,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啦。」一心擦了擦傷口。「而且內出血才比較危險,外出血倒還好,這算不幸中的大幸。」

「是誰下的手?」

「我剛才說過是滑到了啊。」

「騙人。」

「我騙你幹嘛。」

「可是——」冬子盯著她的傷口。「這怎麼看都是被割傷的啊。」

「隱瞞不住了嗎……」一心走到流理台,打開水龍頭,將毛巾浸濕。「算了,也無所謂。」

「什麼算了……」

「這是因果報應。」她低聲說著,用毛巾按住傷口。「不要說出去喔。」

「可是你受傷了啊。」

「死不了人的。」

「這不是重點吧!」

「反正你不能說出去就是了,知道嗎?」

一心坐到椅子上,布滿皺紋的眼眸異樣地執著。

「……我知道了。」總之先順著她吧。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有事找我嗎?」

「啊,嗯……我是想來問熊谷尚人的事情,不過現在——」

「你已經變成島上的名人了。」一心微微勾起嘴角。「調查進行的不太順利嗎?」

「嗯。」她坦率地回答。看來一心似乎想要轉移話題,反正自己也的確碰到瓶頸,就乖乖配合吧。「所有的人好像口風都很緊。」

「那些人不是口風緊,你應該也明白吧?他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關於尚人這孩子,他們一無所知。」

「為什麼呢?即使是存在感再薄弱的人,也不可能被大家忽視到這種地步的。這裡只是一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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