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勞動者

不斷重複同樣的事情,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是最最無趣的日子。無聊也要有個限度,去上學很無聊、跟朋友聊天也沒意思、看電視也不覺得好笑、看小說也沒有感動、跟家人相處很累、也沒有喜歡的對象……即使如此,也不必跳上船吧,而且是一艘不清楚目的地的貨輪,結果自己就這樣來到一座陌生的小島。

冬子站在塔的最頂層,眺望海面上耀眼的太陽。如此耀眼的光芒,除了璀璨以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爽朗的秋日晴空……為什麼自己會在這種地方看著這樣的景色呢?她深深嘆了口氣,蹲在地板上。已經在這裡度過一晚了,雖然充滿鹽分的海風拍打著肌膚,連續不斷的海潮聲陣陣傳入耳膜,使人輾轉難眠,但她實在沒有勇氣在漆黑一片的燈塔樓下睡覺。

開始行動。周圍的世界似真似假,充滿不真實感,海風、晴空、森林、深海,她看看手錶,時間是九點整。九點……原本應該是正在上第一堂課的時間,想到日常生活的事情,冬子突然回到現實,自己沒法去學校,要由誰負責打掃兔子住的小木屋呢?而且這星期是輪到她們班要負責分配營養午餐……算了,學校自然會有方法解決的。更值得擔心的是家裡,想必已經陷入恐慌了吧,一向神經質的爸媽應該已經去警察局報案了,而向來依賴妹妹的大哥一定也六神無主。

「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嘛……」冬子用力伸了個懶腰。「好,走吧。」

當然,她並沒有可以前往的目標……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從塔上就能夠看完一半面積的小島上。除了山腳下那一帶,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城鎮的地方,其他都是一望無際的青綠。究竟在這座島上有多少人生活著呢?照眼前的情況看來,頂多也不超過一千人吧。她絲毫沒有跟島上居民接觸的心力,於是朝街道的反方向走去,經過田野跟森林還有草原,終於來到自己一開始下船的天然海港。

冬子用手壓著被風吹動的制服短裙,站在岸邊,視線所及只有大海,貨輪已經不見了。她咒罵著消失的貨輪,在心裏面大聲怒吼,至少也應該載她到夏威夷或是沖繩去啊,怎麼會是這種荒涼的小島呢?(雖然夏威夷跟沖繩也都是小島)她壓根沒想到衝動的結果居然會是來到這種偏僻的島嶼,只好發泄在大聲叫罵上。

冬子尚未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在突來的轉折站前方,並不一定是會有美好的世界。

在自己還不知情的狀態下,她已經成為一個單純無知的登場角色。冬子從貨輪原本停泊的地方沿著岸邊往右走,發現了兩間小屋。

一間就在岸邊,另一間則是在距離五十公尺左右的內側陸地上。岸邊這一間,大概是因為海風吹拂的關係,牆上布滿裂縫,有如西元前留下的壁畫般,彷彿輕輕一踢就會粉碎。冬子走過去,屋子差不多相當於體育館器材室的大小,藍色的尖屋頂,門邊有個大窗戶,像是仿造童話故事中的場景,但因為整體都已經很老舊了,完全感覺不到可愛的氣息。她伸手去摸臟黑的牆壁,指尖傳來的觸感很像藏污納垢的浴缸,讓她忍不住縮回來,連忙在裙擺上用力摩擦。

突然產生破壞的念頭。

冬子頓時陷入一股突發的情緒中……這是情緒化的人常會出現的單純反應,只要碰到以下狀況就會發生——譬如在打掃兔子小屋時,白色兔子跟黑色兔子們不停在身邊亂跑揚起灰塵,又譬如中老年老師用油膩的手去摸她的頭髮——總而言之,就是遇到那種沒有自覺的惡意時,她覺得此刻自己就像負責操刀切除腫瘤的醫師,於是用力去踹牆壁,但牆面的污漬形成阻礙,連百分之二十的效果都達不到。她再踹一次,還是很滑,又踹一次,還是很滑。她沒有停止,繼續用力踹,還是很滑,簡直就像跆拳道對上合氣道一樣,感覺很蠢,但她不想中途喊停,依然用力踹著牆壁。

在她開始攻擊還不到三分鐘的時候,一股沉重的衝擊從後腦勺襲來。接著是眼角出現青色的閃光,光芒在瞬間擴散,世界變成一片空白。冬子當場倒下,失去意識前,只恍惚想著裙子會弄髒。

通常這種劇情,一睜眼應該都是躺在床上,冬子也不例外。她身上蓋著薄被,正躺在榻榻米上,搖一搖頭,想到自己被攻擊的事情。後腦很痛,她坐起身來,摸摸發痛的地方,已經腫了個大包……對了,這裡是哪裡?眼前是一間平凡到極點的和室,有榻榻米、紙門、佛桌、還有壁櫥,非常普通的房間。應該是某處的民宅吧,一定是在昏倒的地方被人發現才送來這裡的。真傷腦筋,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當個隱形人,遲早也會曝光,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發現……小時候她很會玩躲貓貓,常被人說如果有躲貓貓大賽,她一定可以擠進前三名,所以面對這樣的結果,實在很難受。

不過……冬子邊摸著腫包邊想,攻擊自己的到底是哪來的傢伙?若不是那個傢伙出來搗亂,自己就不會昏倒,也就不會被送到這裡來了。真是莫名其妙,居然攻擊這麼可憐的女學生,搞什麼東西啊……等等,該不會……她立刻拉開薄被,把手伸進衣服里摸摸胸前,沒事,再伸進裙子里檢查,沒事,內衣褲都沒有被脫掉過。不,不對,真的沒事嗎?說不定對方只是還沒下手而已,變態兇手不一定都是愚蠢衝動的笨蛋,或許是不想讓犯行曝光,才把人帶回來監禁,然後不分日夜地……每天從早到晚一再地輪姦……冬子想到這裡,終於準備採取行動。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座偏僻的小島上,所以不能期望著警察的搜索線會擴展到這裡來。冬子努力剋制慌亂的思緒,極力讓自己冷靜地緩緩站起。背包就放在床鋪旁邊,她抓起來,迅速走出和室。

「喂,慢著,笨蛋。」

「什麼笨蛋,我才不是。」冬子一出和室就看到客廳里那個悠閑地男子。「突然說別人是笨蛋,你什麼意思啊?」

「我把昏迷的你給救回來,你居然連個謝字都不說就想離開,而且還一副準備逃跑的模樣。」矮桌上放著茶杯跟小碟的腌漬物,男子就隨意坐在桌旁,朝她看過來。「不懂禮貌的傢伙就是笨蛋。」

「咦?啊,是你救了我嗎?我還以為被抓來軟禁了呢。」

「如果我想的話,也不是不可能。」藏在玳瑁眼鏡後面的細長眼睛動也沒動。

「不過很抱歉,我對你並沒有興趣。」

「真沒眼光啊。」

「你不是這座島上的人吧。」他伸手撐住地板,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怎麼過來的?應該還沒有開往這裡的航線才對。」

「我搭貨輪。」

「……貨輪?苫小牧的嗎?」

她坦率地點頭,男子露出看著笨蛋的眼神,低聲說真是蠢啊。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所以冬子沒有任何意見要反駁,只是對這麼直接不婉轉的說法感到有點受傷而已。這名男子……看起來沒有多大年紀,約莫二十多歲左右……對她的心情絲毫不感興趣,徑自走向後面的廚房去了。冬子將手中的背包放在地板上,反正是不能逃了,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逃跑的膽小鬼,更何況眼前也沒有敵人要對抗。她很清楚地明白,如果沒有那名男子的出現,自己的故事根本就沒辦法進行下去。於是她又走回和室繼續睡覺。

最近常常是忽醒忽睡地,斷斷續續不太安穩。

「起床了嗎?」

男子正要把烤魚放到矮桌上,看到她便停下手邊的動作。

「晚安。」冬子揉著眼睛,輕輕點了下頭。「現在是幾點?」

「八點。」

「有可樂嗎?」

「沒有。」

「這座島上有幾家便利商店?」

「有商店一間,零食店一間,超市一間,對人口只有五百的小島而言,已經很不錯了。」

男子拿了一罐啤酒,打開拉環。

「有麥茶嗎?」

「沒有。」他喝下啤酒,用力吐了口氣。「只有麥酒,不過你還未成年吧?」

「我十五歲。」冬子知道自己離成年還早,謊報太容易拆穿,便誠實回答。「可以告訴我貴姓大名嗎?」

「你自己先報上名來。」

「我叫小林冬子。」

「冬子?」

「就是冬天的孩子這兩個字。」

「很女性化的名字嘛。」男子大口大口地把烤魚夾到嘴裡。「我叫熊谷。」

「很普通嘛。」她也不客氣地說:「自己的姓氏這麼普通,還敢說別人的名字很女性化。」

「根本就沒有必要多另類。」

姓氏平凡的男子,邊咀嚼滿嘴的魚肉邊回嘴,然後咕嚕咕嚕地喝著啤酒。

「請問……我可以吃飯嗎?」

看到對方有吃有喝的模樣,突然覺得肚子很餓。熊谷聽了她的話便撇撇嘴說,只限今天而已。隨即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走去廚房。過了一會兒,他端著托盤迴來,上面有白飯跟味噌湯以及煮過的魚,看不到可樂,也沒有點心或冰淇淋。無所謂,反正一開始就不抱期望了。

熊谷將托盤放到矮桌上,冬子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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