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查利乘坐的列車要在中午離開。有點兒出乎他意料的是,莉迪婭說希望給他送行。他們的早飯吃得很晚,然後就開始收拾行李。在下樓結賬之前,查利點了點他的鈔票。錢還剩很多。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問道。

「是什麼事?」

「能允許我給你留點兒錢以備急用嗎?」

「我不要你的錢。」她笑了,「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給我一千法郎轉交給伊芙吉尼婭。這對她來說可是天賜之物。」

「那好吧。」

他們先打車到她住的伊夫堡香水街,她將自己的包交給了門房。然後他們打車前往巴黎北站。莉迪婭陪他沿著站台往前走,他買了幾份英文報紙。他在豪華車廂內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莉迪婭跟他一起走進車廂,四處打量著。

「你知道嗎,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走進一等車廂。」她說道。

這句話把查利嚇了一跳。他突然理解了一種不僅完全沒有富人的奢侈,甚至也沒有小康人家的舒適的生活。想到她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悲慘生活,他感到心中一陣劇痛。

「哦,在英國我通常也坐三等車廂。」他抱歉地說道,「但我父親說,在歐洲大陸上旅行應該像個紳士。」

「這樣能給當地人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

查利笑了起來,滿面羞紅。

「你有一種特殊的才能,能讓我覺得自己很傻。」

他倆在站台上來回走著,試圖像一般人一樣,在這樣的場合下想找點兒話說。但他們似乎沒有找到任何值得說的話。查利不知道她是否想過,他倆很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想想這五天來幾乎形影不離,而在一個小時內,他倆便要天各一方了,這種感覺真是很奇怪。但火車即將啟動,他伸出手對她說再見。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她的這種姿勢一直讓他心動,真是奇怪。她在夢中哭泣的時候也是這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她抬起頭來,讓他大吃一驚的是,他看見她哭了。他伸出雙臂摟住她,第一次吻了她的嘴唇。她掙脫開,轉身跑去,很快就消失在站台下。查利鑽進他的包間,心中有一種異乎尋常的不安。但豐盛的午餐再加上半瓶普通的夏布利酒,使他的心境又恢複了平和。然後他點燃了煙斗,開始閱讀《泰晤士報》。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精神撫慰。結實的紙張給人一種可信賴的感覺,在這樣的紙張上印刷文章在他看來是一種讓人心情愉悅的英國風格。他開始翻看一份份印著圖片的報紙,心情陰晴不定。到達加萊的時候,他的內心又開始感到難忍的痛苦了。上了船後,他馬上就要了一小杯蘇格蘭威士忌。然後,他走上甲板,滿意地看著這個傳統上由英國人控制的海峽的波濤。多佛岸邊高聳著的白色懸崖顯得宏偉而壯觀。當他又踏上英國的堅實土地時,他舒心地長嘆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好像離開了英國很長時間。聽到英國搬運工說話的聲音也讓他感到愉悅;他對英國海關官員橫眉冷對的粗野舉止也只是付之一笑,這些人彷彿將每一個經過海關的人都當成了罪犯。再過兩個小時,他就要回到家裡了。他父親就總是說:

「只有一件事情比離開英格蘭好,那就是回到英格蘭。」

他在巴黎度假期間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成了一些記憶模糊的小事了。就像你在做噩夢時猛然醒來,你渾身還會戰慄不止,但隨著白天的事情在記憶中逐漸增多,過了一段時間後你就不記得夢的內容是什麼了,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查利不知道是否會有人來接他,如果在站台上能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可就太好了。當列車在維多利亞站停下,他走出車廂時,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了他,就好像他離開了好幾個月似的。

「我跟你父親說,他去送你,那我就要去接你。佩茜也想來,但我沒同意。我想獨自佔有你幾分鐘。」

哦,被親情所籠罩的安全感真是太妙了!

「媽媽,你這個老傻瓜。今晚這麼冷,站台上還有穿堂風,你會感冒的。」

他倆挽著胳膊,快活地走向停車的地方。然後驅車前往波切斯特街。萊斯利·梅森聽到前門被打開的聲音,馬上走進大廳。佩茜聽到動靜後也飛奔下樓,撲進查利的懷中。

「到我的書房來,咱倆喝一杯。威士忌放在那兒呢。你肯定凍得夠戧。」

查利從他的大衣口袋裡中掏出兩瓶香水。這是他給母親和佩茜買的禮物,是莉迪婭挑選的。

「我走私過來的。」他得意洋洋地說。

「這兩個女人身上又該是香氣撲鼻了。」萊斯利·梅森心情愉快地說道。

「我特意從夏爾凡商店給你買了一條領帶,爸爸。」

「顏色鮮艷嗎?」

「非常鮮艷。」

「很好。」

一家人見面後都非常高興,屋內笑聲不斷。萊斯利·梅森倒了一杯威士忌,堅持要他的妻子喝一點兒,以防感冒。

「查利,有什麼驚險刺激的事情要告訴我們?」佩茜問道。

「沒有。」

「騙人。」

「嗯,你以後必須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我們大家。」梅森夫人說,「但現在,你最好還是先去好好洗一個熱水澡,然後咱們吃晚飯。」

「都為你準備好了。」佩茜說,「我在浴盆里放了半瓶浴鹽。」

家人對待他的態度,就好像他剛剛從北極回來,剛剛經過了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艱苦跋涉一樣,這使他內心感到非常溫暖。

「還是回家好吧?」母親慈愛地望著他,問道。

「真是太好了。」

當萊斯利走到他妻子的房間里與她聊天時,她正在做面部保養。她面帶不安地轉身對他說道: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萊斯利。」

「洗澡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兒。我注意到了。」

「他的臉色太憔悴了。他從車廂里走出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一陣揪心,但回到家裡後我才觀察得更清楚。他的臉白得像鬼魂似的。」

「一兩天後他就一切正常了。我想他這段時間幹了點兒風流韻事。看他的面色,我懷疑他這段時間沒少幫助那些漂亮的女士們,給將來上了年紀的生活做些貢獻。」

梅森夫人坐在梳妝台前,穿著一件白色中國樣式的短上衣,衣服上有皮毛鑲邊,正仔細地描著眉毛。聽了她丈夫的話,她手中拿著描眉筆,突然轉過身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萊斯利?你不是在說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同許多可怕的外國女人鬼混吧?」

「仔細想想,維尼夏。你想他要去巴黎幹什麼?」

「去看繪畫和去看西蒙,還有,去練練法語。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別犯傻了,維尼夏。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你不會認為他還是一個童男吧?」

「我覺得男人都讓人噁心。」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萊斯利看到她真的有些生氣了,於是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寬慰她說:

「親愛的,你不會想要你唯一的兒子去做太監吧,對不對?」

梅森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

「別把我的話當真。」她咯咯地笑了。

半小時後,查利穿著他次好的晚禮服,帶著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與家人一起圍坐在齊彭代爾式餐桌前吃晚餐。他父親穿著一件天鵝絨外套,他母親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絲綢長袍,佩茜則穿著一件適合女孩子的玫瑰色雪紡綢衫。餐廳內的喬治亞銀餐具、磨砂燭光燈、梅森夫人從佛羅倫薩買來的花邊餐巾,還有刻花玻璃,這一切都很漂亮。但最重要的是,這些器物讓人感到熟悉和親切。牆上掛著的畫都裝有照明光條,每幅繪畫都有值得稱道之處。兩個女僕穿著整潔的棕色制服,使室內顯得更加高雅。在家裡查利一切都讓人有一種安全的感覺,外面的世界顯得很遙遠。精美的家常菜肴既能讓人大飽口福,又能滿足健康的要求,不會使人發胖。壁爐內,模仿木材燃燒的電爐火光非常逼真,令人感到愜意。萊斯利·梅森看著桌上的菜單。

「我發現我們給了這位回頭浪子最好的款待。 」他抬起頭,調皮地看看他的妻子。

「你在巴黎吃了些什麼好東西呀,查利?」梅森夫人問道。

「我沒有去高檔餐廳吃飯。我們一般都到拉丁區的小飯館吃飯。」

「哦。那麼『我們』又是誰呀?」

查利躊躇了片刻,臉一下漲紅了。

「我與西蒙一起吃飯,這你知道。」

這也不是謊話。他的回答巧妙地隱瞞了真相,但同時又沒有撒謊。梅森夫人注意到丈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但她沒有理會。她繼續用溫柔而慈祥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兒子。他是如此的天真無邪,絲毫也沒有想到他們正在探索他的靈魂深處,想要發現他可能藏在那裡的秘密。

「你去看畫了嗎?」她慈祥地問道。

「我去盧浮宮了。我有點兒喜歡上夏爾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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