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麥克亞當

布雷登船長為人溫厚和藹。當瓜拉·索洛爾的博物館館長安格斯·蒙諾告訴他,已建議自己的新助手尼爾·麥克亞當在到達新加坡後入住范·戴克酒店,並拜託船長,在那孩子待在那裡的幾天里盯著他點兒,別讓他惹出麻煩時,船長回答說,他一定會儘力而為。布雷登是「蘇爾坦·艾哈邁德」號的船長,他在新加坡時,總是住在范·戴克酒店。他有個日本老婆,並且一直在那酒店保有一個房間。那就是他的家。當他從婆羅洲沿岸為期兩周的航行中歸來後,酒店的荷蘭經理告訴他,尼爾已經在這裡住了兩天了。那男孩坐在酒店那滿是灰塵的小花園裡閱讀過期的《海峽時報》。布雷登船長先是看了他一眼,隨即便迎上前去。

「你就是麥克亞當,對吧?」

尼爾站起身來,臉一直紅到耳根,並害羞地答道:「是的,我就是。」

「我是布雷登,『蘇爾坦·艾哈邁德』號的船長。下周二,你將同我一起出海。蒙諾委託我照顧你。想不想來點兒司騰佳 ?我猜你現在應該明白這是什麼了。」

「非常感謝你,不過我並不喝酒。」

他的發音帶著明顯的蘇格蘭口音。

「我不責怪你。在這個國家裡,酗酒這事毀了很多挺不錯的人。」

他叫來中國男童,為自己點了兩杯威士忌,外加一份小蘇打。

「你來這兩天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呢?」

「四處瞎逛。」

「新加坡並沒有什麼好逛的地方。」

「我倒還發現了好幾處好玩的地兒。」

當然,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逛博物館。他沒有見過的東西確實不多,但一想到這裡是那些野獸及鳥類,那些爬行動物、蛾類、蝴蝶及昆蟲的故鄉,他便感到非常興奮。瓜拉·索洛爾是婆羅洲的首府,由於未來的三年里,這裡的生物將與他息息相關,於是,麥克亞當在博物館裡仔細地觀察了這些生物。而在室外,在大街上時,一切都讓人覺得很興奮,要不是他是個嚴肅而穩重的年輕人,他一定會高興地大叫起來。他總是一直走到雙腿酸痛了才肯停下來。他站在繁忙的街角,在三輪車留下的長長的轍印間徘徊。他站在一條運河的橋上,看著河上那些緊緊靠在一起的小船,就像是擠在鐵罐里的一隻只沙丁魚。他看到維多利亞路的中國商店裡陳列著許許多多奇怪的商品。胖胖的、生氣勃勃的孟買商人站在他們的商店門口,想向他兜售絲綢及金銀箔珠寶。他看著那些面色凝重、孤獨凄涼的塔米爾人,他們邁著不祥卻又優雅的腳步在街上走著;還有那些滿臉鬍鬚的阿拉伯人,他們戴著白色的無檐便帽,讓人忍不住在心裡對他們表示輕蔑。火辣辣的陽光照耀著眼前的各處場景。他感到有些困惑。他覺得,自己還需花很多年時間才能明白這多彩而冗餘的世界。

那晚晚餐後,布雷登船長問他想不想到鎮子周圍去走走。

「既然來到這裡,你也應該多看看這裡的生活。」他說。

他們上了一輛三輪車,開始往唐人街進發。在出海期間從不喝酒的船長那天算是為自己做足了補償。他感覺很舒服。三輪車最後駛入一條小巷,在一所房子前停了下來;於是兩人下車來,開始敲擊那門。門開了,隨後,他們穿過一個過道,來到一個堆滿了長凳的大房間,房間里還鋪滿了紅色的毛絨地毯。裡面坐著很多女人——法國女人、義大利女人和美國女人。一台機械式鋼琴發出了一陣略有些刺耳的音樂聲,有幾對男女在隨著這音樂起舞。布雷登船長點了一些酒。有兩三個女人似乎在等著他的邀請,向他拋來一陣陣媚眼。

「年輕人,這裡有你喜歡的人嗎?」船長有些開玩笑地問道。

「你是說想要同她睡覺的人嗎?沒有。」

「你知道,你即將要去的地方可沒有白人女孩。」

「哦,那倒也不錯。」

「你是想去看看當地的嗎?」

「我倒不介意。」

船長付了酒錢,於是他們開始繼續往前走,來到了另一間房屋門前。這裡都是些中國女孩,她們生得嬌小玲瓏,手腳都小得像花一樣,身上也穿著滿是花朵的絲綢衣服。然而她們那化過妝的臉卻像是戴著面具。她們總是用自己的黑眼睛嘲弄般地看著陌生人。她們很奇怪地給人一種非人類的感覺。

「我帶你來這裡,因為我覺得你應該見見這種地方,」說這話時,布雷登船長的神態就像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那般,「但僅僅看看就好了。出於某些原因,她們跟我們很不一樣。有些類似的中國小酒館根本不讓白人進去。原因是,他們覺得我們身上有臭味。這真好笑,不是嗎?他們說,我們聞起來就像是死屍。」

「我們嗎?」

「我比較喜歡日本女人,」船長說,「她們很不錯。你知道,我的妻子就是個日本人。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有日本女孩的地方。」

他們的三輪車還在外面等著,於是,他們又上了車。在布雷登船長給出一個指示後,蹬車的男孩便載著他們往前行了。他們由一個胖胖的中年日本女人領進了一間屋子——在他們進門時,那日本女人朝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將他們帶到一個乾淨而整潔的房間,那裡的地板上只是鋪著一些墊子;他們席地而坐,不久,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端著一隻托盤走進屋來——托盤上放著兩杯淡茶。在有些害羞地向他們鞠躬之後,她將茶水一一遞給了他們。船長同那中年女人說了幾句,她於是望著尼爾,咯咯笑了起來。她對剛剛出門那女孩說了些什麼,很快,又有四個女孩來到他們的房間里。她們穿著和服,很是甜美,有光澤的黑髮梳理得頗有藝術氣息;她們長得矮小而豐滿,有圓圓的臉蛋和含笑的眼睛。她們在進門時會對著客人深深鞠躬,會禮貌地小聲問候客人。她們說起話來就像是鳥兒的鳴啼。隨後,她們在兩人身旁跪下,兩兩圍在一位客人身旁,愉悅地與他們調情。很快,布雷登船長的手便繞到了兩位年輕女孩纖細的腰間。他們一直說笑個不停,似乎玩得非常開心。在尼爾看來,船長身邊的兩個女孩似乎在嘲笑他,因為她們總是用那閃亮的眼睛惡作劇般地盯著他,他不禁羞紅了臉。而另外兩個女孩則微笑著摟抱著他,一邊用日語跟他講話,就好像他能聽懂她們所講的每一句話。看到她們開心又坦誠的樣子,他笑了。她們一直保持著注意力。她們給他遞來喝茶的茶碗讓他喝茶,隨後又將其移走,省卻他的許多麻煩。她們為他點燃香煙,一個女孩用她那小巧而嬌嫩的手為他捻去煙灰,以免那煙灰掉到他衣服上。她們輕撫著他那光滑的臉,好奇地看著他那雙大大的、年輕人的手。她們就像是小貓般愛玩。

過了一會兒,船長問道:「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呢?做出選擇了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等你定下來,然後,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

「哦,我一個也不想要。我要回去睡覺。」

「為什麼?你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不,我只是不喜歡而已。不過我不會妨礙你的。我可以自己回酒店。」

「哦,如果你不想這樣,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去。我不過是想表現得友善些罷了。」

船長於是對中年婦女說了幾句話,而聽到這些話的女孩子都突然驚奇地望著尼爾。中年婦女做出了回答,隨後,船長聳了聳肩。接著,一個女孩說了一句什麼,她們便一起笑了起來。

「她說什麼?」尼爾問道。

「她在拿你開玩笑。」船長笑著回答說。

但他卻很好奇地看著尼爾。接著,剛剛引得眾人發笑的那女孩直接對著尼爾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懂那女孩的話,但她眼裡的嘲弄讓他羞紅了臉,同時也皺起眉來。他不喜歡別人拿他開玩笑。接著,那女孩大笑起來,伸出雙臂抱住尼爾的脖子,並輕輕地親吻他。

「跟我來,我們走吧。」船長說。

在他們下了三輪車,往酒店內堂走去時,尼爾問船長道:

「那女孩說了什麼,讓大家都笑了?」

「她說你還是處男。」

「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好笑的。」尼爾說,帶著他那語速甚慢的蘇格蘭口音。

「這是真的嗎?」

「我看的確是如此。」

「你多大了?」

「二十二歲。」

「那你這是在等什麼?」

「等到結婚的那一刻。」

船長沉默了下來。走到樓梯頂上時,他伸出自己的手。他在向這孩子道晚安時,眼裡閃耀著異樣的光彩,然而尼爾看著他的眼神卻是平靜坦率的,似乎並沒有受到煩擾。

三天後,他們開始啟程。尼爾是船上唯一的白人乘客。當船長很忙時,他就自己讀書。他在重讀華萊士的《馬來群島》。他在孩童時代便讀過這書,然而現在,它對他卻有了一番新的吸引力。而當船長有空的時候,他們便一起玩紙牌,或是坐在甲板上的長椅里一邊抽煙,一邊聊天。尼爾的父親是個鄉村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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