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之門

他們買到了頭等廂的票,這可真是件幸事,因為他們帶了太多東西:阿爾班的箱子和手提箱,安妮的化妝盒和帽盒。他們有兩個行李箱,裝著他們可能隨時需要的東西,剩下的東西,阿爾班都交給了一個代理人,讓他幫忙帶到倫敦並代為保管,等他們穩定下來後再去取。他們有很多東西:阿爾班自東方收集的書畫古玩,還有他的槍和馬鞍。他們要永遠地離開桑德拉了。像慣常的那樣,阿爾班慷慨地給了搬運工人很多錢,然後便踱到書報攤前去買報紙。他買了《新政治家》、《國家》、《閑談者》和最新一期的《倫敦精神》。他回到自己的車廂內,將那一堆東西扔到了座位上。

「這只是一個小時的旅程而已。」安妮說。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買。我已經好久都沒能買到它們了。明天早上,我們能買的是明天的《時代》、《每日快訊》和《郵報》,這麼想不對嗎?」

她沒有回答,他則轉過身去,因為他看見有兩個人正向著他們迎面走來——是一個男人和他的妻子,他們來自新加坡的旅伴。

「東西都過海關了吧?」阿爾班高興地沖他們叫道。

那男人似乎沒聽見一樣,仍是直直往前走,但那婦人卻回答了。

「是的,他們一向找不到那些煙。」

她看到了安妮,於是沖她友善地一笑,然後便過去了。安妮的臉卻紅了。

「我猜他們是想進來,」阿爾班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最好獨自霸著這車廂。」

她好奇地看著他。

「我覺得你不必擔心這點,」她回答說,「我不認為還會有人搬進來。」

他點燃一支煙,並開始在車廂門口踱步,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當他們經過紅海時,發現運河的風很大,安妮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看起來很體面的人這下突然令她很是吃驚:他們脫下了從前那些得體的服飾,換上了更為暖和的衣服,然後,他們便突然什麼也不是了。他們的領帶看起來很是糟糕,襯衫也不對。他們穿著骯髒的法蘭絨褲子,破舊的、明顯不是很好的高爾夫裝,或是由地方裁縫縫製的藍嗶嘰套裝。大多數乘客都在馬賽下了船,但也有十幾個人,一直坐到了蒂爾伯里——他們或是認為在經過了東方的長時旅行後,再經過海邊的一段路對他們而言尚有好處,或是出於經濟的緣故。現在,很多人都走到了站台上。他們戴著遮陽帽或者雙層的闊邊氈帽,穿著厚厚的大衣,或是沒有形狀的軟質帽子或常禮帽,往往都不是很整潔,戴著也顯得太小。看到這一幕,真是很讓人吃驚。他們看起來就像是郊區來的二等人。不過阿爾班當時已經具有了倫敦的氣派。在他那精緻的大衣上沒有一點兒灰塵,他的霍姆堡氈帽看起來也像是嶄新的一般。你一定看不出來他已外出三年了。他的衣領不松不緊地繞在脖子周圍,軟薄綢的領帶也系得很是齊整。安妮看著她時,忍不住要從心底里讚賞他的英俊。他身高六英尺,且很是修長,衣裝打扮很得體,衣服的剪裁也非常合適。他有一頭漂亮的頭髮,仍然很濃密,有一雙藍藍的眼睛,皮膚略顯黃,這對剛過完青年時期並失掉了自己白裡透紅膚色的人而言顯得極為正常。他的臉上幾乎沒有顏色。他那好看的腦袋長在長長的脖子上,就像是亞當的蘋果,然而你對這對比的印象可能要強於他那漂亮的臉蛋。他的輪廓很標準,鼻子很挺,眉毛又很濃,因此,他非常上相。事實上,只要看到他的照片,人們都會認為這是個非常帥氣的人。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眉毛和睫毛都很蒼白,嘴唇又很薄;不過他看起來很像是個有智慧之人。他的臉上有一種高雅的神氣。你可能會認為這就是詩人的樣子。安妮同她訂婚後,每逢女伴們問她未婚夫的情況,她總會說,他看起來就像雪萊。現在,他轉向她,藍眼睛裡帶著一絲笑意。他的笑容可是頗富吸引力。

「能回到英國真是太好了!」

現在是十月天。他們在一個天氣灰暗的日子裡經由一片灰暗的海洋渡過了運河。那裡一點兒風也沒有。漁船停靠在平靜的水面上,像是永久性地忘記了它們那古老的戰鬥。海岸是無比的綠,但這種色彩鮮明、令人感到愜意的綠又完全不同於東方叢林那種繁茂且來勢兇猛的新綠。他們沿途所經過的那些紅色小鎮讓人感覺很溫暖,並且很有家的感覺。它們似乎都在友好地歡笑著,歡迎背井離鄉的人們歸來。當他們進入泰晤士河的河口時,見識了埃塞克斯的富饒,不久之後,肯特的岸邊出現了外牆的教堂,中部有可愛的飽經風霜的樹木,再然後便是科巴姆的樹林。紅紅的太陽出現在薄薄的霧氣中,照耀著濕地,至夜間則隕落。車站裡,弧光燈照亮了黑暗中的事物。看到搬運工人們穿著骯髒的制服來來往往地穿梭,看到肥胖而重要的戴著投手帽的站長,都是美好的事情。那站長吹了一聲口哨,然後揮舞著手臂。阿爾班回到車廂內,並在面對著安妮的角落坐了下來。火車開始啟動了。

「我們預計會在六點十分到達倫敦,」阿爾班說,「七點可以到達傑明街。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洗澡、換衣服。之後,我們可於八點半到薩沃伊用晚餐。今晚我們可以喝點兒汽水,親愛的,並吃上一餐極好的飯。」他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聽見斯特勞茨和毛茲商定在特卡德羅一間餐館裡碰面。」

他拿起報紙,問她是否想來一份。安妮搖了搖頭。

「你累了嗎?」他問道。

「不。」

「很興奮嗎?」

她笑了一笑,迴避了他的問題。他開始讀報,並從廣告開始看起,她也意識到了他重回這些報刊中時的那種滿足感。他們在桑德拉時也訂閱了這些報紙,但總是六周以後才能到達,儘管他們仍是知曉了世上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對此都很感興趣,但晚來的報紙總是提醒著他們正漂泊在外的事實。但現在阿爾班看的是剛剛出版的報紙,他們能感覺到其中的不同。這對他們而言是種全新的近乎奢華的享受。他想要立刻把這些東西都讀完。安妮則眼望著窗外: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她只能看到火車的燈光照射到的小草,然而很快,眼前出現了一個小鎮,她的視野里開始出現一些骯髒的房屋,一片連著一片,窗口閃爍著各家的燈火,屋頂的煙囪單調地指向天空。他們經過了巴京、東哈姆和布羅姆利——站台上所寫的這些地名讓安妮開始顫抖,然後,他們到了斯特普尼。阿爾班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我們再過五分鐘就到了。」

他戴上帽子,從貨物架上取下了搬運工人們先前放上去的東西。他兩眼放光地望著她,雙唇也是不住地抽搐。她能感覺到,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也朝窗外望去,火車經過了一條燈火通明的大街,那裡停了許多有軌電車、公共汽車及電動車,街上也擠滿了人。好多人吶!商店都已經點燈營業了,路邊的商販也推著手推車開始了叫賣。

「倫敦啊!」他說。

他牽過她的手,輕輕地按了一按。他的笑是那樣地甜蜜,以至於安妮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她試著想要詼諧一點兒。

「這讓你感到很有趣嗎?」

「我不知道我是想大叫一聲,還是想要嘔吐。」

到芬丘奇街了。他去窗口向外揮揮手,招進來一個搬運工人。在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後,火車停穩了。一個搬運工人過來打開門,阿爾班便將行李一件件地遞給了他。接著,他開始了他慣常的禮貌動作:自己先跳出去,然後伸出手幫助安妮下到月台。搬運工人去取手推車,他們於是便站在行李旁等著。阿爾班沖經過他們身旁的兩個同船旅客揮了揮手。他們則僵硬地朝他笑了笑。

「我們再也不用對這些糟糕的人表示客氣了,這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阿爾班輕聲說道。

安妮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真的是讓人無法理解。搬運工人帶著手推車回來了,他將行李裝到車上便開始往前走,安妮和阿爾班則緊隨其後。阿爾班牽住妻子的手臂,並輕輕按了一下。

「這是倫敦的味道。天啊!真是太好了。」

他為那些噪音和繁忙景象而感到高興,為那些相互推擠的人們而樂。弧光燈及其投射出的黑色陰影刺目而又清晰,讓他感到四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之色。他們往街上走去,那搬運工準備為他們叫計程車。阿爾班看到了街上的公共汽車及正在進行交通疏流的警察,眼裡發出一陣異彩。他那高傲的臉上表現出像是受到了鼓舞的神情。計程車來了。他們的行李被堆到了司機旁邊,隨後,阿爾班給了搬運工人十二便士,然而便乘車揚長而去。他們過了天恩寺街,然後在坎農街遇上了交通堵塞。阿爾班大聲地笑了。

「你這是怎麼了?」安妮問。

「我現在非常興奮。」

之後他們又往河堤走去,那裡相對安靜一些。一些計程車和小汽車超過了他們。有軌電車發出的聲響對阿爾班而言也是美妙的音樂。經過威斯敏斯特橋後,他們又穿過了議會廣場,穿過了一派翠綠的聖詹姆斯公園。他們在傑明街的一家酒店裡預定了房間。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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