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這樣,一段愉悅的戀愛時光開始了。在那之後,每當完成自己的工作並用完茶點之後,麗莎便會跑到某個指定的地點去與吉姆碰面。通常,他們會在威斯敏斯特橋大街上的教堂碰面;然後他們會一起散步,手挽著手,一直走到其他什麼可以坐下來休息的地方。有時,他們可以從艾伯特路堤一直走到巴特西公園,然後便在公園裡的長凳上坐下,看著周圍的孩子們嬉戲玩耍。愛騎自行車的新式女性常常去河對岸的公園,已不怎麼到巴特西來,而麗莎帶著屬於她那個階層的舊式偏見,在看到那些騎自行車的新女性時,總是忍不住要評論一番——那語氣、用詞一點兒也不像個淑女。她和吉姆都很喜歡小孩子,那些衣衫襤褸的頑童總會圍著他們,騎在吉姆的膝上,或是同麗莎玩鬧。

他們認為他們已經遠遠離開了維爾街的人們,但有那麼兩次,他們在一起散步的時候,遇見了一些認識他們的人。有一次是兩個在沃克斯豪爾 做工的工人,他們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了吉姆和麗莎。直到他們走得很近時,麗莎才發現了他們;於是她很快地鬆開了吉姆的手,隨即,和吉姆一起低下頭看著路面,整個就像鴕鳥一般,他們以為,只要他們不看著別人,別人也就看不見他們。

「吉姆,你看見他們了嗎?」等到他們走過之後,麗莎低聲問吉姆。「我想的是,他們有沒有看見我們。」突然,她幾乎是本能般地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剛走過的兩人中的一人也回頭往他們這方向看。於是,他們剛才的問題便有了清晰明了的答案了。

「這可真是嚇著我了。」她說。

「我也是,」吉姆回應道,「我嚇得出了一身汗。」

「我們真是十足的傻蛋,」麗莎說,「我們剛才應該跟他們說話才是!你覺得他們會把這事兒傳出去嗎?」

這天過後,他們並沒有聽見什麼謠言。後來,吉姆在酒吧碰見了其中的一個男人,那人並未提到自己曾碰見過吉姆。於是,吉姆和麗莎都認為,那兩人當時並沒有認出他們來。然而第二次卻更糟了。

這天,又是在艾伯特路堤,他們一下碰見了四個熟人——他們都是住在維爾街上的人。麗莎感到心都沉了,因為這時已經沒有逃跑的可能了;她想過趕緊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那些人已經看見她了。她於是低聲對吉姆說道:

「別害怕!」當他們遇上這四個人時,麗莎沖著其中一人叫道:「哦,這可真巧!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那些人停了下來,其中一人也向麗莎扔出了相同的問題。

「你們又是要去哪裡呢?」

「我?哦,我剛去了醫院。我們廠里的一個女孩病了,於是我決定去看看她。」剛開始時,她說得有些結巴,然而很快,她便恢複了往日的鎮靜,開始毫不猶豫地撒起謊來。

「等到我出來時,」她接著說道,「便碰上了吉姆。他向我問好,之後說自己要到沃克斯豪爾去,並問我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於是我回答說:『好啊,我倒是並不介意。』」

一個男人眨了眨眼,另一個人則說道:「繼續吧,麗莎!」

她於是就像是清白受到玷污一般地發起火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她說,「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開玩笑?不!你是剛從鄉下來的不會開玩笑的人,不是嗎?」

「你們認為我是在騙人?你認為我為什麼要騙人?愛撒謊的人從來就不相信任何人,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別這樣,麗莎,說話別這麼粗魯嘛。」

「粗魯!你再對我說那些,你看我會不會打腫你的眼睛。我們走。」她對一直窘迫地站在一旁的吉姆說道。然後,他們便走開了。

那幾個人一邊鬨笑著離開,一邊叫道:「我們很快就能有好戲看了!」

在那之後,麗莎他們決定要去一些絕對不可能碰上熟人的地方。他們一直走到威斯敏斯特橋之後的路段才碰面,然後回到巴特西公園;他們可以躺在草地上,躺在對方的臂彎里,以此來度過漫長的夏日傍晚。白晝的炎熱過後,公園裡會有一陣陣和煦的微風,這時,他們便可以深呼吸,吸入那些宜人的空氣;他們似乎遠離了倫敦,四周是那麼寧靜又涼爽。躺在吉姆身旁的麗莎感到自己對吉姆的愛已超越了世上的一切,也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要是這幸福時光可以一直持續下去,那該多好啊!他們一起看星星,看那藍藍的天空里一顆顆閃耀著的明星,一直到藍色的天空變為黑色,而星星也愈見增多,愈發明亮起來。等到隨著黑夜的來臨,四周逐漸變冷時,他們覺得草地上太涼,對他們而言,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於是,他們會跨過威斯敏斯特橋,散步到堤岸上,找一張空長凳坐下。這時,麗莎總會依偎在吉姆懷中,而吉姆則會用他那長長的胳臂抱住麗莎。九月的雨也未能阻止他們,他們仍舊像往常一樣找棵樹坐下,吉姆會把麗莎放到自己膝上,然後打開自己的外套,將她包裹進外套里,而麗莎則總是會將手臂繞在吉姆的脖子上,緊緊地貼著他,偶爾還會發出特別愉悅的笑聲。在這樣的夜裡,他們通常不會多講話,再說了,他們彼此間又能說些什麼?他們常常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一兩個小時內不說一句話,只是臉貼著臉,彼此都從臉頰上感受到對方熱烘烘的呼吸;有時候,一天下來,麗莎唯一的動作便是將嘴唇上揚,吉姆則將自己的嘴唇湊上去,這樣他們才能吻到一起。有時,麗莎會就那麼睡過去了,而吉姆為了不吵醒她,便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怕把她弄醒了,這樣,當麗莎醒來時,總會滿臉微笑,於是吉姆便又會低下頭去吻她。他們都覺得非常幸福。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因此當大本鐘敲響十二下時,他們又總會感到非常驚訝,並且一點兒也不願意就這麼起身回家。他們的告別總是特別漫長——每天晚上,吉姆都不讓麗莎離開自己的懷抱,一想到分別,他的眼裡就噙滿了淚水。

「我真的願意放棄一些東西,」他總會說,「如果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話。」

「別這樣,老朋友!」麗莎總會這麼回答道,同時,眼裡也似乎噙著淚,「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要我們在一起時開開心心的就好了。」

但儘管他們總是十分小心,維爾街的人們還是知道了他們的秘密。起初,麗莎開始注意到,女人們對她不像從前那般友好了;當她經過時,她們好像總在刻意看她,然後還會說些什麼,有時還會爆發出一陣大笑;然而一等到她走近,她們便立即住嘴了,隨即便是一陣令人尷尬的、刻意保持的沉默。很長一段時間,麗莎都不願相信大家對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而一點兒異樣也未察覺到的吉姆則總是安慰她說,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罷了。但事情卻日漸變得明晰起來,吉姆於是也發現,人們可能已經發現了他倆的秘密。一次,麗莎正在同吉姆的女兒波利談話,突然,布萊克斯通太太就把女兒叫了回去,等到小波利走到她媽媽身邊時,麗莎發現她們兩人都在憤怒地看著她。麗莎在布萊克斯通太太的臉上看到了明顯的怒容,這可嚇壞了她;她想要硬著頭皮跨上前去同那女人說幾句話,然而布萊克斯通太太卻一動不動地站著,很生氣地看著她,於是她只得打消了之前的愚蠢念頭。當她將這事告訴吉姆時,他氣得臉色發青:「那個該死的女人!要是她對你說了什麼瞎話,我回去就揍他。」

「吉姆,不管發生了什麼,千萬別打她,可以嗎?」麗莎說。

「那麼她最好小心點兒!」他回答道,然後,他也告訴麗莎,最近他妻子好像一直很不高興,已經很久沒同他講話了。前一個晚上,他下班回家後問候她「晚上好」,然而她卻轉身背對著他,也並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在跟你說話,你就不能有個回應嗎?」他接著說道。

「晚上好。」她悶悶不樂地回答道,仍是背對著自己的丈夫。

在那之後,麗莎注意到波利也在刻意躲著她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波利?」一天,麗莎忍不住問波利,「你現在完全不和我說話了;難道你的舌頭被割掉了嗎?」

「我?我只知道,我沒有什麼想要對你說的話。」波利回答道,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麗莎一下便臉紅了,隨即向四周觀望了一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剛才的情景。幾個坐在人行道上的年輕人看到了這一切,麗莎看到他們彼此用胳膊肘輕捅著,並且還相互地使眼色。

再後來,街上的人便開始戲弄她了。

「你看起來好蒼白。」一天,一個人對她說。

「你是太辛苦了吧,一定是那樣了。」另一個人說。

「麗莎不適合婚姻生活,這才是麗莎想要的生活。」

「你們在瞎說些什麼?我沒有結婚,也絕不想結婚。」她回應道。

「麗莎可是有丈夫所能帶來的一切歡樂,卻是絲毫沒有丈夫可能帶來的一切煩惱。」

「我真搞不懂你們在瞎說些什麼!」麗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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