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身份的平等隨著時代的發展逐漸增強的同時,民情變得日益溫和。
那麼,兩者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在我看來,兩者之間具有內在的聯繫,身份平等是促使民情由粗野變得溫和的最強有力的原因。
一個國家裡的人與人之間地位日趨平等,思想與感情相差無幾時,人們能很簡單地從自己親身體會裡推斷其他人的心理活動與感受。也就是說,人們只要善於自我反省,就會立刻了解、認識其他人。因此,人們之間很容易對某些事情產生感同身受的相同看法和體會。譬如,每一個人都會不難發覺並理解他人的苦難,因為他本身也在遭受或曾經遭受過類似的苦難,他的憐憫心更多的就是來自自身的省察和對自身苦難的回憶。所以,人們之間很容易產生共通的同情心,誰都不會讓他人受無謂的痛苦,誰都會幫助他人減輕痛苦。儘管不見得所有人都會面對弱者慷慨解囊,卻都會給予他溫暖而舒心的同情。
美國的利己主義已經被人們轉化為社會學和哲學理論的一部分,儘管如此,但他們的憐憫心並沒有因此減少。就拿刑事判決來說,沒有一個國家的刑事法庭會像美國那樣傾向於從輕治罪,在英國人還在刑事立法中保留死刑時,美國人已把它從刑事法典中廢除了。
其實,是溫和的民情造成了美國人會有這樣溫文爾雅的態度。美國人對於和他處於同地位的朋友們是非常人道的。但是,一旦某些人失去了與大多數人一樣的平等地位,美國人就會對他們不再關心。所以他們的溫和態度和民情最終應該來自於他們擁有的身份平等,並非文明和教育的影響。
民主能讓人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簡單而不是緊密。對於美國人來說,家庭出身和財富都不會讓某些因其受益的人享有任何特殊的權利。不管來自什麼階層,不管是否相似,他們可以隨意地在同一地點集會,相互之間交換思想,他們既不想從中獲得好處,也不懼怕由此引發的危險。
美國人在日常生活里待人自然、坦率而隨和。他們不想從他人身上獲取利益,又不必擔心別人會用什麼東西加害於自己;他們不會故意炫耀自己的華麗之處,也不會主動掩飾自己的困境。他們的冷淡並不含有高傲,他們的嚴肅也不代表拘謹。他們只是在表現著內心的真我。
兩個美國人在外國邂逅之後,會很快成為相識摯友,這都是因為他們的國籍,他們都是美國人,他們之間沒有互相排斥的成見,單是祖國的名字就會把他們吸引在一起。但對於兩個英國人來說,來自同一個國家同一個民族還遠遠不夠,只有來自同一個階級才能使他們彼此接近。
美國人卻也有著記仇報復的思想,這跟其他嚴肅而自重的民族沒有什麼差別。他們總是不易忘記別人對他們曾有的冒犯。不過,要想冒犯美國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的怒火雖然消失得緩慢,但產生得也很緩慢。
決不會被別人接連不斷的小殷勤所打動,這也是美國人一個顯著的特點,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應該得到這些小殷勤,相互之間平等的地位讓他們感到奉承別人實在沒有必要。他們所表現出的不拘小節和直爽,是典型的男子氣概。
每個美國人都認為自己不應該特別關心另外一個人,也不要求其他人這樣做,這是因為美國的社會與政治領域沒有等級差異。他並不認為跟別人套近乎會有助於他的利益,而自己也不會因為別人對自己套了近乎就違背事理去關愛他。他既不會因出身不同而輕視任何一個人,也絕不會想到別人因自己的出身而採取歧視態度。
美國各階級的公民可以齊心協力地去進行偉大的事業,這是因為他們具有民主的政治制度。他們全身心地關注並投入於人生的主要目標和事業,沒有閒情逸緻去考慮那些複雜的交往禮儀,不拘小節也不會破壞他們之間的和睦相處。因此,在他們的日常交往中,他們重視的是感情和思想的交流,而不重視儀錶。即使我們看似不合禮儀的行為,他們都絲毫不放在心上,更不會為這些瑣事大動肝火。也就是說,美國的民主自由制度、社會習慣和民情培育了他們寬容的性格。
但是如果這樣的美國人登上歐洲的土地,就會變得大相徑庭,敏感易怒。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兩種完全相反的表現呢?答案也是民主制度、社會習慣和民情。
美國人帶著高傲的心理登陸歐洲,他們深深為自己國家民主的制度而自豪。但到我們這裡之後,卻發現我們並沒有像他們期待的那樣去對待美國的民主制度,這無疑激怒了他們。尤其在看到身份不平等、等級制度的痕迹尚存,財產和出身仍擁有特權時,他更困惑了。他完全無法做到從容,為求做得恰當,他也嘗試著去遵守繁文縟節,但不是顯得謹小慎微,就是顯得矯揉造作,徹底沒有了在美國時的淳樸、寬容與自然,開始變得敏感和易怒。
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對於不幸的惻隱之心,不拘小節的交往,溫文爾雅的為人處世,所有這些因素使得互助行為在民主社會很容易即可產生。美國的民眾不僅不會對同胞的求助視而不見,反而會對於幫助別人的事情充滿熱情。身份平等在讓他們享受獨立的同時,也讓他們意識到了自己懦弱的一面。自由的到來並沒有消除無數的意外威脅,經驗很快讓他們意識到,雖然他們並不是經常需要別人的幫助,但終究會有時候必須要有他人的幫助。
事實上,民主國家公民之間有著一種默契,就像古代的契約精神一樣。他們的利益、同情心、對共有的弱點與危險的擔心,使得他們共同承擔了根據需要互相援助的義務。
迄今為止的人類史上還沒有出現身份完全平等而沒有貧賤、主僕之分的社會。民主制度並沒有徹底消除主僕這兩個階級的存在,僅僅改變了二者的聯繫。
等級森嚴的社會組織體系和下級服從上級、僕人服從主人的現象在身份不平等的國家裡到處可見,窮人的思想從小就被訓練成馴服於人,僕人一直是從屬品而已,永遠無法擺脫對整個主人階級的服從。一方面是貧窮、愚昧和終生受人遣使;另一方面是富貴、奸詐和發號施令。
新型的主僕在兩個階級之間關係的變化之中被催生,這都歸因於身份平等。儘管兩個階級依然存在,但各階級的成員並非一成不變,他們之間是隨時變化的,可能會有僕人階級的成員進入到主人階級,也可能有主人階級的人員降為僕人階級。同時,每個階級內部成員之間雖然是平等的,但卻不是完全一樣的,並不擁有完全相同的知識、思想和感情。每個階級內部,既有正人君子,又有無賴小人。由於平等已經成為人們公認的社會價值,所以在兩個階級之間的關係上,不可能遊離於人道主義的範圍之外。貧窮和富貴,命令和服從雖然會時不時擴大、彰顯兩者之間的差距,但不會產生危機感。輿論所擁有的強大的道義力量,終究會把兩者之間的關係調整到符合現代文明的限度之內。
所以,民主制度下的主僕,其心靈深處那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與差別意識已經消失不見,主人不是高高在上,僕人也不會感到卑微低賤。歧視和憎恨也已不再存在,主人不會再蠻橫無理,僕人也不再卑躬屈膝。從一定意義上說,做僕人的也不再低聲下氣,因為那不過是一部分人選擇的臨時職業而已。輿論更不會承認兩者有任何的不平等關係存在。
上面的內容里,我對民主制度下主僕之間關係的論述,一定條件下可以解釋地主與佃戶之間的僱傭關係。
嚴格地說,美國並沒有佃戶,因為每個人都是自己所耕土地的擁有者。美國地主的人數在有利的國土環境中不斷增加,佃戶的人數卻日益減少。因為它的國土幅員遼闊,土地的價格又便宜,每個人想成為地主是十分容易的。只是土地的收益並不大,產出也就是與地主和佃戶進行的投資大致相抵。
在我眼裡,即便是民主國家,在未來也會存在著地主與佃戶,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與貴族制度的國家有所差異,並具有新的特點。
中世紀時人們認為身份不平等和整個社會是一成不變的,人們的頭腦里也沒有要求改變的意識。但在平等的時代,人們卻認為,沒有什麼事情會永恆不變下去,變化成了他們的重要觀念,他們的思想有了希望變化的新內容。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地主和佃戶就對長期的義務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排斥感,他們不願意受長期租約的束縛,他們忐忑不安,為可能發生的變化而擔憂。因此,他們總是傾向於把租期盡量縮短到可以預見的時間內,並盡量提高租金,以期早日獲得收益。
現在發展中的社會等級界限日漸模糊,等級之間人員社會流動加劇,貧富不變的道理不會代代繼承下去,工人和僱主之間存在的差距也逐漸縮小。
民主國家同其他國家一樣,其大部分實業都是由在財富和教育上高於工人的人經營的,這些實業家不但數量繁多,而且利益差異很大,這就讓他們難以在一些問題上並肩作戰。
工人們對自己所擁有的權力和前途認識得越來越清晰,不僅擁有了新的希望與信心,還不斷向世界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