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賢良歸故里 天地伴忠魂

夏季的一天深夜。晏嬰家中。

整個院子里,幾乎所有的房間都已經熄燈了,只有晏嬰的書房裡還亮著燈,並不時傳出晏嬰輕微的咳嗽聲。

越石父起夜,方便完了以後,剛要回到自己房間,忽然聽到有人咳嗽的聲音,便循聲望去,只見晏嬰書房的門虛掩著,從門縫裡透出一線燈光,知道晏嬰還沒有睡下,便快步走了過去,「篤、篤」地輕輕敲了兩下門。

「誰呀?請進來吧!」從屋裡傳出晏嬰的聲音。

「是我。」越石父一邊答話,一邊推門走了進去。

「哦,是越先生啊!這麼晚了還沒睡?」晏嬰見越石父到來,連忙打招呼。

「大人,石父起夜小解,見大人這屋還亮著燈,就過來看看。」越石父向晏嬰拱手施禮、答道。

「請先生坐下說話吧!」晏嬰用手指了指書桌右側的一個座位。

「多謝大人!」越石父坐下後,見晏嬰的書桌上平攤著一卷竹簡,於是問道,「夜已經很深了,您怎麼還在處理公文啊?」

「唉,這哪裡是什麼公文啊!」晏嬰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的竹簡朝越石父那邊推了推,示意越石父自己去看。

越石父朝書桌跟前挪了挪身子,拿起竹簡,靠近燈光,看了起來。

「這是誰寫的?」看完竹簡,越石父怒不可遏,大聲問道。

「噓!請你小點兒聲!」晏嬰指了指窗外,然後輕聲答道,「這是今日散朝之後,主公派一名內侍追上晏嬰,交給晏嬰的,並未說明是何人所寫。可能就是一封匿名信吧!」

越石父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但壓不住心中的怒火:「大人,身為相國,您舉賢薦能,不避親仇,有時可能會與國君的見解不盡相同;您疾惡如仇,懲處惡人,有時可能沒有考慮到是否國君所喜愛之人;您自己的行為沒有私心,對國君直言相諫而毫無忌諱。所有這一切,難道不都是出於公心、出於忠心、出於愛民之心嗎?而這封匿名信上,卻說您處理許多大事不和國君商量,專權獨斷。就連您向國君直言相諫,也被說成是傲慢。還說什麼,專權傲慢,『則君臣之道廢矣,吾不知晏子之為忠臣也』。這不明擺著是挑撥、誣陷嗎?」

「唉,」晏嬰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今晚,晏嬰已經在此反省幾個時辰了。先生知道,晏嬰侍奉當今國君,至今已經三十餘年了。晏嬰反省自己這三十餘年來的言行,是想找出匿名信上所說的『罪狀』來。就幾件大事來說,設計除掉田開疆等三人,那是根據當今國君的授意,並同當今國君商議之後才辦的呀?舉薦田穰苴,開始時當今國君確實不大同意,但後來還是當今國君親自點名要請其出山,並任其為司馬的呀?梁丘據、裔款等奸佞之徒,按理說早該撤職,但我們齊國是國君說話才算數,而當今國君又偏偏喜愛這種人,晏嬰雖為相國,又怎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呢?……」

越石父打斷了晏嬰的話頭,勸道:「大人,您還是不要再反省了吧!您就是反省到明天天亮,也不會找出一條『罪狀』來的!俗話說得好,身正不怕影斜,腳正不怕鞋歪。您不必計較匿名信中那些捏造、誣陷之辭,只要當今國君不是那樣想就行了!」

「唉,怕只怕當今國君也是那樣想的啊!」晏嬰說罷,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什麼?難道您侍奉當今國君三十餘年,連他也不理解您的忠心,也會像匿名信中所說的那樣想嗎?」聞聽晏嬰之言,越石父感到大惑不解。

「是啊!晏嬰一直在想:自擔任相國以來,晏嬰秉公行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自然也會有不知多少封此類匿名信交到當今國君手中。但是,將匿名信轉給晏嬰本人的事,這還是頭一次啊!如果不是當今國君也有那種想法,卻又為何偏偏要把這封匿名信轉給晏嬰本人呢?」

晏嬰一邊思索著,一邊輕聲說道。

「大人,如果當今國君也有那種想法的話,那您還怎麼干呢?得早想退路啊!」越石父為晏嬰感到擔憂。

晏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深秋季節。

一個白天。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樹上的葉子已經幾乎全部落光了。百花凋謝,唯有潢池旁邊的數株菊花開得正艷。

景公獨自一人站在潢池邊上,正饒有興緻地觀賞菊花。

忽然,一名內侍匆匆走進花園,並徑直朝景公走來。

「啟稟主公,晏相國求見!」那名內侍走近景公,停下腳步,拱手施禮,高聲稟報。

「哦,晏相國來了,快請他進來吧!」景公抬起頭來吩咐道。

「遵命!」那名內侍向景公再施一禮,然後轉身走出花園。

那名內侍走後,景公繼續賞花。

不大一會兒,晏嬰跟著那名內侍走進花園,朝景公走來。

「主公,」晏嬰在距離景公數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向景公拱手施禮,然後笑著說道,「天氣這麼冷,主公竟然還有賞花的雅興!」

「先生來得正好,快來看看這幾株菊花,開得多好啊!」景公微笑著對晏嬰說道。

晏嬰見景公相讓,便往前走了兩步,和景公一起看花。

「蕊寒香冷黃花艷,果然是花中君子啊!」晏嬰對菊花讚美了一句,然後面向景公,微笑著說道,「臣求見主公,是來向主公報喜啊!」

「喜從何來?」景公問道。

「根據各邑報來的情況,今年全國絕大多數地區風調雨順,糧食豐收。這還不是喜事嗎?」晏嬰答道。

「好啊,果然是喜事!」景公聽到晏嬰報喜,自然顯得很高興。

「但是,部分地方官員在報告豐收喜訊的同時,還請示今年賦稅如何徵收。據臣了解,前幾年,這些地區連年受災,百姓僅求溫飽而不得。雖然今年這些地區豐收了,但是臣建議:可否今年暫不按豐年標準徵收賦稅,而按平年標準徵收。這樣一來,雖然從賦稅總額來說,公家並未少收,但是可以給百姓多留一點兒。一來可以讓這些地區的百姓過幾天溫飽的日子,二來可以讓百姓略有餘糧,以備明年或有不測。如果明年這些地區繼續豐收,那時再按豐年標準徵收便順理成章了。不知主公是否同意臣的建議?」晏嬰問道。

「先生,平年按平年標準徵收,豐年按豐年標準徵收,這是寡人早就定下的制度,也是先生教導寡人這樣做的,就不要變更了吧!」景公答道。

「既然主公不同意臣的建議,那麼臣就按主公的意見答覆那些地方官員吧!」晏嬰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轉身就走。

「先生,請等一下!」景公喚道。

聽到景公呼喚,晏嬰連忙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主公,您還有什麼吩咐?」晏嬰問道。

景公微微一笑,說道:「哪裡還有什麼吩咐啊?剛才寡人只顧和先生說話了,一直沒有注意到,原來先生今天換了一件新衣服啊!」

「哦!」晏嬰見景公說到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昨天是臣七十歲生日,小女回娘家來看臣,給臣帶來這件新衣服,並一定要讓臣穿上。今天來見主公,臣就穿來了。俗話說:『人莫若故,衣莫若新。』這新衣服就是好啊!」

「新衣服,當然好。而故人,卻未必就好。因為,他們長期交往,彼此知道的實情太多了啊!」景公似笑非笑地說道。

「這……」聽到景公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晏嬰不由一愣,但馬上就定下神來,向景公拱手施禮道,「既然主公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告辭了!」

晏嬰轉身離去。

當天晚上。

晏嬰家書房中。

燈光下。晏嬰、越石父二人正在談話。

「大人,您再好好考慮考慮,難道就只有『辭職』這一條路可走嗎?」越石父勸道。

「晏嬰之意已決,先生再勸無益!當今國君已不以晏嬰為忠臣,並已嫌棄晏嬰這個『故人』了。晏嬰此時不走,難道非要等到當今國君下令趕晏嬰走,晏嬰才走嗎?」晏嬰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態度十分堅定。

「唉,看來也只能如此了!」越石父無奈地說道。

「越先生,我現在就動手寫辭呈,請你明天上午把它送到宮中。另外,我走之後,家裡這些房屋就請你代為照料,萬一哪天我回都城來探親訪友,也好有個落腳之處。」晏嬰的話語中充滿凄涼。

「大人準備何時動身?」越石父問道。

「為了不驚動鄰里鄉親,我想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動身。」晏嬰答道。

「就連公子、小姐他們也不通知一聲么?」越石父又問。

晏嬰見問,略顯猶豫。

「也好,趁著現在天還不算太晚,你和李邦二人分頭跑一下,將此事通知青青、苗苗和李垚三家。不過,因為我走得太早,請務必囑咐他們不要前來送行!」晏嬰似是下了很大決心。

「是,石父這就去辦!」越石父站起身來,向晏嬰拱手施了一禮,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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