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憂國鄉野處 受命危難時

公元前五四九年秋。萊州灣。海濱。一日午後。艷陽高照。

一排兩三尺高的海浪「忽」地一下湧上海灘,又緩緩地退去。不一會兒,又一排海浪湧上來。一群海鷗在海面上低空盤旋著,鳴叫著。忽然,一隻海鷗像離弦的箭一般從空中扎入水中,轉眼間又衝出水面,口中叼著一條仍在掙扎的小魚飛上天空。馬上就有幾個同伴飛撲過來,和它爭搶著食物。

遠處的海面上。星星點點地散布著十幾條漁船。

離岸不遠處的一片灘涂上。一排排鹽池裡,有的貯滿了海水,有的只剩下半池水,有的已經無水,池底泛出一層灰白色的鹽花,在秋陽的照射下熠熠閃光。

離岸較遠處的一個小村莊周圍。一片片農田裡,農夫們正在干著農活。

在其中一片農田裡,高的是玉米,低的是紅薯,還有幾畦青菜。一個男子正揮動著钁頭,一下一下地刨著已經割去薯秧的一壟紅薯。儘管有陣陣微風從大海方向吹來,但他仍不時停下來,口裡喘著粗氣,一手拄著钁頭,一手從腰帶處拉出一塊白色的布巾,擦著滿頭大汗。他身材不高也不胖,但是看上去很結實,穿著同當地農夫並無區別的粗布上衣,袖子挽得老高。雖然他長圓的臉龐和裸露的雙臂經過太陽曬、海風吹,皮膚略顯黑紅,他的兩頰和下頦上還飄著幾綹鬍鬚,但是仍看得出:他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大約在三十五六歲之間。他那濃黑的眉毛下,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樑,潔白的牙齒,不像一個土生土長的庄稼人,倒像一個儒雅的書生。

在他的身後,一個農婦妝扮的年輕女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和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兒,正在把已經刨出來的一塊塊紅薯抖掉泥土,撿進一個筐里。兩個孩子一邊撿著,一邊歡快地叫著。

「娘,您看,我又撿到一個大的!」

「娘,姐姐那個沒有我這個大!」

那個年輕女子身材苗條,面容姣好,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剛剛出頭,卻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她一邊干著自己手裡的活,一邊微笑地答應著:「好,好,青青、苗苗撿到的都大!」

日已西斜。

「青青她爹,歇一會兒,喝口水吧!」那個年輕女子按照當地人的習慣,不管家裡最大的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只要在這個孩子的名字後面加上「他爹」或「她爹」二字,就成了對丈夫的稱呼。她把手中的一塊紅薯放進筐里,拍去手上的泥土,又從大襟邊拉出一塊白色布巾擦了擦手,一邊招呼著丈夫,一邊朝放在地頭的食籃、陶罐走去。

丈夫聽到妻子的招呼,連忙放下手中的钁頭,一邊用布巾擦著臉上、臂上的汗水,一邊招呼著孩子們:「青青、苗苗,咱們喝水去嘍!」

「好!喝水去嘍!」兩個孩子扔下手中的紅薯,歡叫著,一邊一個,拉著父親的手,朝地頭走去。

妻子先用布巾給兩個孩子擦凈雙手,然後從食籃中拿出兩個陶碗來,在地上一一放平,把陶罐中的水倒在碗中。

「爹,您先喝!」女孩兒懂事地端起一碗水,舉到剛在地頭坐穩的父親面前。

「青青真懂事!」父親微笑著接過水碗,一邊說著,一邊把碗送到女兒嘴邊,「來,你先喝第一口,爹再喝。」

「不嘛,爹先喝第一口!」女兒固執地把碗輕輕推向父親,同時把頭偏向一邊。

「好,好,爹先喝,爹先喝!」

「娘,您先喝!」男孩兒學著小姐姐的樣子,用稚嫩的小手捧起另一碗水,舉到母親嘴邊。

碗中的水一晃一晃,幾乎灑出來。

「好,好,娘先喝,娘先喝!」母親連忙一手接過碗來,一手把男孩兒摟過懷裡,然後把碗貼在男孩兒嘴邊。

男孩兒已忘記了先喝後喝的順序,張大嘴巴喝起水來。

「苗苗,甜不甜?」母親笑著問兒子。

「甜!」兒子抬起頭來,一邊笑著回答母親的問話,一邊把碗推到母親嘴邊,「娘也喝,娘也喝!」

「翠玉,」丈夫把水碗遞給青青後,抬頭看著妻子,直呼其名,「天色不早了,我看咱們今天就刨這麼多紅薯吧。一會兒再拔些青菜回去,給李老伯家也送些去。你看可好?」

「好,好。」妻子一邊端著碗讓苗苗喝水,一邊微笑著回答丈夫的問話。

正在這時,從村子方向跑過來一個男子,還沒跑到紅薯地頭,就大聲呼喚:「晏大夫!晏大夫!」

聽到來人呼喚,被呼為「晏大夫」的男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從地上站立起來:「張大哥,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被稱為「張大哥」的男子跑到「晏大夫」一家正在休息的紅薯地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憨厚地笑著:「我剛從都城回來,有件新鮮事要跟晏大夫說說。」

這位張大哥,身高體壯,濃眉大眼,面色黑紅,皮膚粗糙,也是一身當地農夫衣著,只是未露雙臂。

翠玉見張大哥到來,連忙從食籃中拿出一隻空碗,把陶罐中的水往碗里倒。

「晏大夫」略帶嗔怪地說:「張大哥,我來咱們明川村已有一年多了,也不知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已不是什麼『大夫』了,你直呼我『晏嬰』或『平仲』就行了。」

「哈哈哈哈!」張大哥一邊接過翠玉遞過來的水碗,一邊哈哈笑著,「鄉親們都敬重你,又早已叫慣了,怕是改不過來啦!」

「好好好,不改也罷,你就快說說都城裡的新鮮事吧!」晏嬰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張大哥喝了一口水,又拉著晏嬰在地頭坐下,這才略帶神秘地說道:「這件事,都城裡都傳遍了,可咱村的人卻還不知道。說是:半個月前的一天中午,國都的城門突然全部關閉。全城百姓都以為國家發生了禍亂,於是紛紛拿起兵器,聚守在自家衚衕口。全城氣氛緊張極了。國君知道後,連忙把大臣們召集到宮中商議對策,說:『寡人下令關閉城門,是為攻打莒國作準備,可全城百姓卻誤以為國家出了禍亂,形成如此緊張的局面。各位愛卿,你們看如何是好?』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說話。最後,還是一位叫睢休相的大臣站了出來,對國君說:『主公,國家沒有發生禍亂,而百姓卻以為發生了禍亂,那是因為自晏嬰晏大夫辭官之後,百姓感到沒有賢人在朝,國家隨時都可能發生禍亂啊。所以,要想緩和目前的緊張局面,恐怕只有請主公派人向全城百姓發布公告,就說晏大夫還在朝中,國家怎麼會發生禍亂呢?』那國君無計可施,只好派人快快去發布公告。全城百姓聽說晏大夫還在朝中,心裡都踏實了,於是紛紛把兵器收起來,各回自家去了。都城裡這才安定下來。」

繪聲繪色地講完都城裡的新鮮事,張大哥左手端起水碗,「咕咚」、「咕咚」一氣把水喝完,連嘴也沒顧擦,就翹起右手大拇指:「晏大夫,都城的百姓、全國的百姓都信服你、敬重你,有你在朝中,萬民心才安哪!」

聽了張大哥的敘述和讚揚,晏嬰不僅沒有顯出一絲喜悅,反而像是勾起了什麼心事,面色凝重,雙目直視遠方,好半天才喃喃地說道:「戰爭接連不斷,齊國百姓遭殃啊!」

傍晚。明川村裡炊煙四起。秋蟬仍不知疲倦地在林間、樹上叫個不停。

村邊。一個用埋半截、露半截的樹枝圍成的小院,柴門大開。一排三間低矮的茅草屋,一明兩暗,坐北朝南。

院里。晏嬰正在拾掇著白天剛從地里收回來的紅薯和青菜。青青、苗苗正在歡快地玩耍。翠玉屋裡屋外進進出出,正在屋前的一個灶台邊忙著燒火、做飯。

「晏大夫!晏大夫回來啦?」從院外傳來什麼人的喊聲。

「回來啦!」聽到院外有人喊,晏嬰連忙答應著,並放下手中的活兒,站起身來,朝院門口望去。只見進來兩個男子,一老一少,都是漁民打扮。年長者中等身材,鬢髮斑白,年紀當在五旬開外,手中提著一串用細柳枝穿起來的鮮魚。年輕人身材高大,年約十七八歲,背上背著一捆濕漉漉的魚網。

「原來是李老伯和二牛兄弟啊!快進來,快進來坐!」晏嬰忙不迭地招呼著二位客人,並順口問道,「今天收穫可好?」

「還好,還好!這不,幾家湊了兩簍魚,大牛他們幾個飯都沒顧吃,連夜往城裡趕,明早好趕個早市,賣個好價錢。」說著,李老伯把手中提著的魚送到翠玉面前,「晏夫人,給你家晚飯添一道菜!」

翠玉把魚接過來,笑著說道:「李老伯,總讓您老人家照顧!今天,您爺兒倆就在這裡吃晚飯吧!」

「噢!又有魚吃嘍!謝謝爺爺和叔叔!」青青和苗苗把魚從翠玉手中扯過來,歡快地叫著、跳著。

「你們快做飯吧,我們爺兒倆回家還有事哪!」李老伯說著就往門外走去。

二牛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微笑著跟在父親身後。

「等等!」晏嬰見李老伯父子要走,忙把剛才已經捆好的一捆青菜從地上拿起來,「李老伯,您老把這點青菜捎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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