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麗娜夢見她聽見鐵鎚敲釘子的聲音。她在床上翻了個身,以為會看見自己被釘在地板上,沒想到看見的卻是漢克,正在把她卧房的門鉸鏈敲掉。

麗娜在床上坐起,大叫,「搞什麼?」

「我說過我們必須改變現狀。」漢克說,繼續敲著固定門鉸鏈的固定栓。

「老天。」麗娜兩手捂著耳朵,難以忍受鐵鎚的敲打聲。她看一下化妝台上的時鐘。

「都還沒六點。」她大叫。

「再說今天我九點才上班。」

「這樣時間更充裕了。」漢克說著,把門鉸鏈的固定栓拔下來。

「你想把我的門拆掉?」麗娜問,邊把床單拉到胸前,儘管她穿著厚運動衫和長褲。

「你以為你是誰啊?」

漢克不理會她,開始拆最頂端的門鉸鏈。

「住手。」麗娜喝令。她裹著床單下了床。

漢克繼續敲打,還是沒理她。

他說,「從今天起,情況不同了。」

「什麼情況?」

他從長褲後口袋掏出一張摺疊好的筆記紙。

「拿去。」他把紙遞給她。

麗娜打開紙張,眼睛卻無法集中在那些文字上。她想起在少女時期,漢克不贊同她和一個男孩交往。他的解決方式是把麗娜卧房的窗戶釘死,讓她再也無法在晚上偷溜出去。當時她抗議說要是發生火災就危險了,漢克卻說他寧可她被燒死,也不想看見她和那個人渣鬼混。

麗娜想搶走他的鐵鎚,可是力氣敵不過他。

她說,「可惡,我不是小孩。」

「你是我的小孩。」漢克拿起鐵鎚猛敲。他把門上最後一根固定栓敲落地上。

「我用這雙手抱你。」他放下鐵鎚,對著她攤開雙手。

「晚上你哭鬧的時候我陪你去散步。我讓你每天上學都有午餐可吃。我還借錢給你,讓你付這棟房子的頭期款。」

「我已經全部還清了。」

「這是利息。」他張開兩手握住門板,吆暍一聲把它舉起。

麗娜錯愕的看著他把門板搬到走廊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驚叫。

「漢克,住手。」

「這屋子裡不準再有秘密。」他喃喃說著,彎身把門板靠在牆邊。

「你每天都得遵守這清單上的所有規矩,否則我就去找你老闆談。懂嗎?」

「別想威脅我。」她跟著他走回卧房。

「你要說這是威脅也無妨。」漢克拉開她的衣櫃抽屜。他翻弄著她的內衣,關上抽屜,接著拉開下一層。

「你在做什麼?」

「有啦。」他拿出慢跑褲和T恤。

「把這穿上,五分鐘內下樓去。」

麗娜看著他,這才注意到漢克身上不是平常的牛仔褲和夏威夷襯衫。他穿著印有啤酒廣告的白色T恤和短褲,全都新得可以看見剛拆開包裝的摺痕,腳上是新運動鞋和拉到膝篕下方的白襪。他的腿蒼白得她連眨了幾次眼睛才分辨出腿和襪子的界線。

「下樓做什麼?」她抱著胳臂說。

「我們跑步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慢跑?」她簡直不敢相信。漢克的身材臃腫得就像輪椅里的老人。他連走到郵筒都懶得。

「五分鐘。」他離開了房間。

「渾蛋。」麗娜氣呼呼的,不確定是否該跟著他走。她氣得兩眼昏花,但仍然脫去長褲,將運動褲套上。

「爛傢伙。」她喃喃罵著,穿上T恤。最令她氣憤的是,她根本沒得選擇。只要漢克把麗娜這陣子行為的半數告訴傑佛瑞,她就只能捲鋪蓋走路了。

麗娜瞄了一下那張清單。第一條是「每天運動」,結尾是「三餐正常進食」。

突然間,她擔任警察這十年聽過的各種詛咒不知從哪兒一涌而出,從她嘴裡劈哩啪啦吐出,一股腦傾倒給漢克。她以「……操你媽」收尾,然後抓起運動鞋下了樓。

麗娜坐在傑佛瑞的辦公室里,看著牆上的時鐘。他已經遲了十分鐘,在麗娜的記憶中這是從未有過的。也許她該慶幸他還沒來,因為她需要坐一下,以便平撫一下早上和漢克慢跑之後的惡劣情緒。那個頑強的老傢伙,從一開始麗娜便被他超前。麗娜不得不承認,她的強韌意志有一部分是來自她的舅舅,因為他和她是如此相似:一旦下了決心要做某件事,什麼都擋不了他。哪怕麗娜在背後哀求,肺部就快爆炸了,肚皮由於活躍的胺基酸代謝而抽痛不已,他也只是板著臉孔在原地跑步,等她喘過氣來然後繼續往前。

「嗨。」傑佛瑞衝進辦公室。他的領帶鬆鬆的圍著脖子,外套掛在手臂上。

「嗨。」麗娜說著起身。

他揮手要她坐下。

「抱歉來晚了。」他說,「塞車。」

「哪裡?」麗娜問,因為鎮上唯一會塞車的地點是學校周邊,而且只在某些時段才會。

傑佛瑞沒答腔。他在辦公桌前坐下,單手解開領子鈕扣。麗娜不太確定,不過她似乎瞥見他脖子上有紅印子。

她問,「還沒有萊希的消息?」

「沒有。」他開始系領帶。

「我在車上和大衛·范恩通過電話。他帶了輔導馬剋期間做的筆記。」

「他準備把它們交出來?」麗娜問,又一次慶幸自己沒去找這個牧師傾吐她的問題。

「是啊。」傑佛瑞把領帶撫平。

「我也很訝異。」

麗娜叉著手臂,看著她的上司。他看起來不太一樣,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十點他會在醫院和我碰面。」傑佛瑞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遲了。」

「我以為你要我跟你一起去?」麗娜說。

「我要你和布雷德一起帶馬克回家一趟。」傑佛瑞對她說,「讓他換上乾淨衣服,洗個澡,總之打理好一切,然後帶他到醫院去。」

「為什麼?」

「昨晚他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傑佛瑞說,「范恩說她或許撐不過今天上午。」他輕敲著桌面。

「不管他做了什麼,我不希望他連他母親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這話讓麗娜有點感動,但她儘力不動聲色。

傑佛瑞指著她,警告似的說,「一定要和布雷德一起去,麗娜。不准你和馬克獨處。懂嗎?」

她試圖辯解,但他說的沒錯,她也不想和馬克·派特森單獨在一起。他身上有種非常原始的氣息。也許她在他身上投射了過多情感。

「麗娜?」傑佛瑞催促著。

她輕咳一聲然後回答,「遵命,局長。」

一如以往,布雷德遵守著最高限速將車子開過鎮上。麗娜一邊壓抑著不耐,一邊努力忽視坐在后座的馬克。她不必回頭看也知道馬克正在盯著她看。她和傑佛瑞一致認為,由馬克的父親來告訴這孩子他母親病危的消息比較妥當,可是此刻坐在這裡,馬克距離她的背兩尺不到,麗娜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雖然前后座之間有安全護欄,她總覺得馬克好像隨時會穿越護欄抓住她,要她說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至於馬克,昨晚醫生讓他吃的葯似乎發揮了功效。他已回覆成平時那個乖戾陰沉的他,麗娜替他戴手銬時故意貼近她站著,當她帶他走向車子時還發出近似挑逗的聲音。麗娜不解造成這變化的原因是什麼,前一天馬克還緊張兮兮的。

「外面真熱。」布雷德在商店街左轉。

「是啊。」麗娜贊同的說,很想認真的聊天。

「比去年的這時候更熱了。」

「真的是。」布雷德回說,「記得我小時候,天氣好像沒這麼悶熱。」

「我也這麼覺得。」麗娜說。

「家裡直到我十二歲才裝了冷氣呢。」

「我們家直到我十五歲才裝。」她笑著記起往事。記得麗娜和西碧兒一直站在那台冷氣機前面,兩人的臉差點結冰。

「我們還哀求老爸把管子接到院子里。」布雷德一陣輕笑。

「還記得我堂弟班尼到家裡來玩——」

馬克踢了一下前后座之間的護欄。

「閉嘴。」

布雷德猛踩煞車,回頭說,「你再踢一次,咱們走著瞧。」

麗娜從沒見過布雷德威脅任何人,她很驚訝他也有這一面。她第一次發現到布雷德其實並不喜歡馬克·派特森。

「冷靜點,小子。」馬克說。

麗娜回頭看馬克一眼,他挑逗的舔著舌頭。她轉身,望著車窗外,不讓他察覺她已經受了他的影響。

車子略為顛簸的向前行駛,布雷德一路無話。麗娜用手指給他派特森家拖車的方向,而不用口頭指示。她努力不去想馬克就坐在后座,可是每隔五分鐘她便又想起,感覺馬克似乎就在她耳邊吐氣。

「到了。」麗娜指著拖車說。沒等布雷德把車停妥,她迅速跳下車。她走動時感覺大腿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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