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樓蘭新娘

這是他頭一次感到他們的心靈這般親近,而身體卻再也無法靠近。他們之間,經歷了那麼多的曲折和悲愴,卻最終還是要面對日日相對的分離。

經歷了接踵而至的瘟疫、內訌和入侵之後,樓蘭王都扜泥終於平靜了下來。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在經歷了萬千苦難後,還要在喘息中繼續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阿曼達和桑紫在同一天葬入了王陵。跟中原皇帝選取山川秀麗的風水寶地作為身後之地不同的是,樓蘭王陵選在西部的沙漠中。墓穴直接開挖在沙丘上,長方形的沙坑四角立有木樁。胡楊木製成的箱式棺木已放入墓穴中,棺木為彩色,用紅、白、黃、綠、黑五色繪有花卉紋和朱雀、玄武圖案。阿曼達和桑紫並排躺在內中,二人仰身直肢,頭枕雞鳴枕,屍首均用毛氈和羊皮仔細包裹住,臉上各遮蓋有一塊羊皮,羊皮上覆蓋有枝條編成的小筐。胸前及左手腕處各放著一件尺寸很小的冥衣,這是樓蘭習俗中專為死者製作的象徵性的衣服。身子上則覆蓋滿了蘆葦稈和紅柳枝。樓蘭王室從來不興以貴重物品陪葬,陪葬品甚至不及民間普通平民豐厚,以此來徹底杜絕盜墓之患。

等到眾人一一躬身告別後,侍衛上前合上棺蓋,在外面覆蓋上一條長方形的彩色獅紋栽絨毛毯,再將棺木周圍以葦草、麥秸等充填結實,最後用沙土掩埋。

于闐國王希盾一直等到墓穴完全被填平,才默默轉身,走過來拍了拍樓蘭國王問天的肩膀。問天為王后之死悲不自勝,竟然有些哽咽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抬起了手,輕輕握了一下希盾的手臂。二位國王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立下所謂的盟約,但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樓蘭、于闐兩國之間終於開始了真正的和平之旅。

送走希盾,問天招手叫過傲文,命道:「你跪下。」傲文不明所以,還是依言跪了下來。問天道:「今日我當著阿曼達和桑紫的面,傳授樓蘭權杖給傲文。傲文,從今日起,你就是樓蘭王儲,全權代掌國王之責。等你找到樓蘭新娘,你就是正式的樓蘭國王。」

傲文本來以為身世揭開,毫無疑問會被剝奪王子名號,不料卻重新得到了王儲位子,大是意外,期期艾艾地道:「可我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甚至可能連樓蘭人都不是。」問天道:「我知道,不管你是誰的孩子,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就是真正的樓蘭王儲。我錯得太多了,不能再錯下去。傲文接杖!」

傲文仍然不知所措,回頭去望蕭揚等人。笑笑生催道:「王子還等什麼?在我們中原,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腦袋的。」蕭揚也道:「王子,這是你的使命。」

傲文還是遲疑不決。問天嘆道:「傲文,你難道要姨父跪下來當面求你么?」傲文道:「不敢。傲文遵命便是。」雙手接過權杖,高舉過頭頂,侍衛們齊聲歡呼。

問天走到驚鴻身邊,低聲道:「天女,我一直想問你真正的樓蘭王儲到底是誰,你卻讓我問自己的內心。而今我總算明白了,真的王儲就是真正能拯救樓蘭的人。」驚鴻欣慰地笑道:「不錯,陛下明白得還不算太遲。」

傲文卻並不如何興奮,轉頭朝約素望去,她也正怔怔朝他望著,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心頭頓時沉重了起來。

回來王宮,傲文跟隨蕭揚幾人一起回來別苑,道:「如果我是真正的樓蘭王儲,那麼樓蘭新娘為何不是約素?她是我愛的女人,按照偈語所言,應該是跟我最有緣分的人才對。」

蕭揚道:「王子之前遲遲不肯接過權杖,就是因為怕娶不到約素么?」傲文反問道:「換做你是我,天女是約素,你要如何做?」蕭揚看了驚鴻一眼,嘆了口氣,道:「就當我沒問過王子這話。」

笑笑生道:「迄今為止,只有天女和約素試穿過神物。天女是神仙,自然可以穿上,可約素確實穿不上彩裙,也許其中還有什麼其他的禁制。王子,你派人將神物取來,我再好好看看。」

傲文一聽有所希盼,大喜過望,忙道:「我這就取出神物,派侍衛送過來。」

出來別苑,正要趕去密室,心腹侍衛大倫領著一名侍衛阿定趕過來道:「殿下,阿定有要事稟告。」傲文皺眉道:「新的侍衛長還沒有任命么?」阿定忙道:「有副侍衛長代行侍衛長之職,不過這件事只能向王子殿下稟告。」

傲文道:「到底什麼事?」阿定上前一步,低聲道:「事關芙蕖公主。」

問天國王早已經發布告示,說明瘟疫是由芙蕖公主帶來,公主已經伏法,在宮中被處死,屍首也被燒成了灰燼。傲文聽聞後雖然多少有些傷感,然而瘟疫害死了成千上萬的人,芙蕖死有餘辜,國王若是執法不公,勢必給王室帶來更深重的危機。此刻他一見那侍衛神色,多少有些會意過來,問道:「芙蕖人在哪裡?」

阿定道:「奉王后命令,公主被秘密關押在冷宮裡。國王不知道這件事,可眼下王后故世,公主又不停地大吵大鬧要出來,怕是瞞不過去了。萬一被國王知道,不但公主性命不保,還有我們這些執行王后命令的侍衛,怕都難逃一死。」

原來問天國王得知瘟疫真相後,拔刀要親手殺死芙蕖以謝天下,卻被阿曼達王后攔住,表面說父親殺女兒不祥,讓侍衛帶出芙蕖縊死,其實暗中救了她,命人秘密囚禁起來。

傲文聞言,只得先趕來冷宮中。卻見芙蕖被關在一個大鐵籠中,披頭散髮,雙手反縛,嘴巴也被麻布堵住,再無半分昔日公主麗色。

阿定見傲文面露不豫之色,忙道:「關在鐵籠中是王后的意思。」

芙蕖聽見有人進來,立即起身撲來籠邊,認出是傲文後,更是「嗚嗚」怪叫,不停用頭去撞欄杆。傲文慌忙走過去,掏出她口中麻布。芙蕖喜道:「表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父王喜歡你,最終還是不會殺你。」傲文道:「公主,想來你已經知道,我不是你的表哥。」

芙蕖道:「表哥不願意要我了么?」隨即哭道:「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表哥,求你跟父王和母后說說,不要把我關在這裡,不要讓他們綁我。」

傲文聽她提及王后,不禁心頭一酸,命道:「放公主出來。」阿定遲疑道:「王后有令,就算死,也絕不能放公主離開籠子,不然……」傲文厲聲道:「不然怎樣?你敢違抗我的命令么?」

阿定打了寒戰,躬身道:「不敢。」取鑰匙開了鐵籠,放出芙蕖,解開綁繩。

芙蕖立即撲入傲文懷中,叫道:「表哥,你真好,就你和母后對我最好。」傲文輕輕推開她,道:「表妹,你不能再露面,不然國王會殺了你。我派人送你去家父……泉蘇大將軍舊宅,你好好待在那裡,千萬不要出來。」芙蕖道:「不,我哪裡都不要去,我要留在這裡陪你。」

傲文道:「你乖乖聽話。我答應你,有時間就來看你,好么?」芙蕖道:「那你得天天來。」

傲文也不回答是否,道:「你先留在這裡。」轉頭命道:「阿定,等天黑時,你帶一隊侍衛悄悄護送公主出城,不要讓人看見。」阿定道:「遵命。」又遲疑問道:「王子人在這裡,公主才會清醒些。萬一王子一走,公主又發瘋怎麼辦?」傲文「哼」了一聲,道:「這還要我教你么?之前連關帶綁的事你不是都已經做了么?總之,你給我把公主看好了。若讓別人知道她還活著,我就砍了你的腦袋。」拂袖而去。

芙蕖大叫道:「表哥,你別丟下我!」待要追上來,卻被阿定搶上來抱住,半拖半拽地重新關入鐵籠中。

傲文出來冷宮,經歷芙蕖一事,心情愈發不好,轉頭問道:「未翔人呢?」一名侍衛忙答道:「侍衛長還被關在塔獄中。他已經承認罪名,國王說他身為王宮侍衛長,卻公然引刺客進宮,該從重處罰,未經公開審訊便親自判他絞死。但游龍君說怕另有內情,要等捉到刺客夢娘審問清楚再行刑不遲。國王本來就要將未翔交給游龍君全權處置,所以同意暫緩處死,但頒下嚴令,不捉到刺客,不準放他離開塔獄。可刺客早逃回大漠,一時又怎能抓到,侍衛長等於被判了終生監禁,而且被囚禁在塔獄那種地方,日子應該很不好過。」

傲文取了神物,親自送來別苑交給笑笑生,又將蕭揚叫到一旁,道:「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你之外,就是未翔,他導致你當日在王宮遇刺,罪不可恕。不過你也知道他為人,不會沒有來由地帶刺客進宮。」

蕭揚道:「這我當然知道,未翔為人精明謹慎,他早已經知道夢娘是馬賊頭領,怎麼會平白無故帶如此危險的人物進宮?只是國王派侍衛反覆盤問,甚至我自己也去過塔獄,他就是不肯開口說話,只一心求死。」

傲文聽說,便決意自己當面問明究竟,遂出宮趕來塔獄。

塔獄是軍事監獄,就在軍營塔樓之下。地牢里不見天日,侍衛先進去將火把一一點燃,這才請傲文進去。

未翔聞聲站了起來,他雖未受到刑訊,但樣子著實狼狽,蓬頭垢面,鬍子拉碴。按照塔獄慣例,他手足均戴了重銬,雙腳鐐銬的鐵鏈上還拴著一個徑長尺余的石球,限制他隨意移動,右腳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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