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冤家聚首

外面的夜空中響起了一聲霹靂,那聲音不但巨大,而且帶著陰慘的氣息。西邊天空的邊際不斷有紅光閃爍,映出黑黝黝的天空,仿若來自地獄的魔鬼的眼睛。

深藍色的山脈連綿起伏,逶迤曲折。高聳入雲的山峰終年為冰雪覆蓋,銀裝素裹。天穹的邊緣總是浮動著淡紅色的雲彩,美麗而神秘。這就是西域西部的邊界蔥嶺,也是孔雀河的發源地。

孔雀河從蔥嶺山巔奔瀉而下,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由西到東,自南疆到北疆,流經西域的許多國家後,最終沖流入一片深綠色的草原,在臨近白龍堆沙漠的低洼處與源自昆崙山的另一條大河車爾臣河交匯,形成一處廣闊的湖泊。草原上長滿牧草,點綴著奼紫嫣紅的各色野花。湖泊碧波蕩漾,清澈透明,四周長滿葭葦、檉柳、胡桐和白草。巨大的草原綠氈與清澈的湖泊水鏡交相輝映,成為湛藍蒼穹下最壯觀、最美麗的畫卷。這處草原,正是樓蘭國所在地。這處湖泊,就是蒲昌海,也是樓蘭人生息繁衍的樂園。

樓蘭王都扜泥 位於蒲昌海西南方,古樸厚重的城牆聳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雖然經歷了幾個世紀的風霜,卻依舊堅挺如初。城內房屋建築多為尖形塔頂,這也是西域特有的建築風格,由於建築材料多為黃土和戈壁石,使得這座城市整體呈現出一種明亮的金黃色來,氣度非凡,令人過目難忘。

整座城池方圓四十里,是個規規矩矩的正方形,開有東、南、北三座城門,據說東門正對的就是玉門關西關門。自東門進來扜泥,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到最西面的王宮廣場,寬大氣派,道路兩邊商鋪林立,有專門出售皮貨的皮行,有專門出售銅器的銅行,其他如棉行、糖行、麻行、桃行等,均是各有分工,滿目風光,世態萬象。

這座巍峨壯觀的城市也是西域最璀璨的明珠,彙集著東西方的財富,有著車水馬龍的街道,人聲鼎沸的市集,滿街飄香的美食,醉人心田的樂舞,來往於絲綢之路的行商無不驚嘆它獨特的風情,酷愛徘徊流連於此。

令人痛惜的是,樓蘭這顆明珠正在慢慢失去它的光澤——孔雀河上游的龜茲、墨山等國不斷開渠引水,導致這條河流量大減。于闐滅掉樓蘭南部的小宛、且末等國後,也採取同樣手段引走了車爾臣河的水。沒有了水源,蒲昌海水量急劇減少,日益枯竭。樓蘭地處內陸,氣候本就乾燥,又逢連年大旱,久不降雨,這對以畜牧業、農業和園藝業為主的樓蘭來說是致命的打擊,牧草、小麥、葡萄等樓蘭百姓依賴謀生的經濟作物大片枯死。若是乾旱再持續下去,局面進一步惡化,連人畜的飲水都會變得困難。

除了天災,亦有人禍。樓蘭上至達官貴人,下到平民百姓,均時興厚葬,要為死者修建巨大的太陽墓——在墓穴外層層環繞多圈圓木,圈外還有呈放射狀四面散開的列木,整個外形酷似一個太陽。通常一座墓穴要用到上千根成材圓木,如此一來,成片成片的樹木被人們砍伐,用來修建墓地,導致水土流失得更加嚴重,環境急遽惡化。墨山、樓蘭是鄰國,兩個國家的南北邊界之間原本是一塊十幾里長的戈壁,然而近年在東部白龍堆和西部塔克拉瑪乾的不斷侵蝕下,伴隨著各種天災人禍,戈壁已然演變成一大塊近百里的沙漠。許多良田被風沙湮沒,房屋被沙丘埋壓,以致當地有「沙騎牆,羊上房,駱駝結在樹梢上」的說法。

為了遏制厚葬風氣,有效地保護林木,問天國王不得不召集群臣緊急制定了一條法律,規定樹活著時將樹砍斷致死罰馬一匹,砍斷樹枝則罰母牛一頭。然而大自然的失衡已然造成,嚴刑峻法也不能挽回損失。靠近樓蘭東部的綠洲則被來自白龍堆的風沙肆意侵蝕,就連那些有「大漠英雄樹」之稱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的胡楊樹也開始衰敗。

回到王都扜泥當日,傲文即代替抱恙在身的問天國王前往王宮北面的孔雀島神殿祭天求雨。上天當真是眷顧這位幸運得不能再幸運的王子,他以大無畏的勇氣勇闖敵營,面對傳說中獅子一般兇狠的于闐國王希盾毫無懼色,傳奇般地脫離險境後,又為久旱的樓蘭國求來了一場瓢潑大雨。人們笑逐顏開,奔走相告——傲文即將被立為王儲,這位聲譽日隆的王子將會是未來的樓蘭國王。當年有中原相士為車師巨富阿胡之女相面,說兩個女兒均貴不可言,長女阿曼達將母儀天下,次女桑紫之子則將成為國王,阿曼達成人後成為樓蘭王后,而今桑紫的兒子傲文又將成為王儲,傳說中的預言果然即將成為現實。

傲文也料不到自己能求下大雨,事先毫無準備,被淋得落湯雞一般,頗為狼狽地回來王宮時,正遇到表妹芙蕖。

這位樓蘭公主不過二十齣頭年紀,五官輪廓清晰而標緻,具有典型西域女子的特點:深陷的眼窩、挺直的鼻樑,小麥般的黑亮肌膚,苗條挺拔的身材,纖細而有彈性的腰肢和低寬渾圓的臀部。她的黑髮如瀑布般披散開來,光可鑒人,右側編有一根細細的辮子攏住頭髮,辮子上斜插著一支彩色的羽毛;脖子間掛著一串貝殼做成的項鏈,項鏈的底部有一塊細繩拴住的凝脂般的玉佩;淡黃色的上襟外,套著一件柔軟的羊毛坎肩,配上五彩長裙、高筒靴子,正是西域貴族女子最常見的打扮。

芙蕖一直在宮門口來回徘徊,一見到傲文就氣勢洶洶地上前問道:「表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傲文回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嬌憨任性的表妹,愕然問道:「我做什麼了?竟惹得表妹如此生氣。」芙蕖道:「你為了自己從墨山王宮脫險,要將我嫁給於闐二王子須沙!」傲文搖頭道:「這可不是我的主意。表妹,你該知道我的為人,我怎麼可能用你的終身幸福來換取我的性命?我若是事先知道,寧可我自己死,也絕不會讓他們這麼做。」

芙蕖登時轉怒為喜,道:「我就知道表哥不會這麼做。」兩朵紅雲飛上了臉頰,露出小女孩的羞澀來,頓了頓,才道:「你放心,我死也不嫁給須沙。」

傲文知道這位刁蠻任性的表妹一直熱戀自己,正感到難以回答之時,芙蕖赧然而笑,已轉身跑開。

忽見問地親王領著他的寶貝兒子刀夫施然走過來。問地五十歲不到,肥頭大耳,滿面油光笑容。刀夫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撅著闊厚的嘴唇,粗黑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張方臉拉得老長。傲文素來不喜歡這對笑臉冷臉反差極大的父子,一時避之不及,只得勉強招呼了一聲:「殿下。」

問地笑眯眯地道:「傲文,你愈髮長進了啊。刀夫,你該好好向你表弟學習。」刀夫「哼」了一聲,揚起下巴,非但一言不發,看也不看傲文一眼。

傲文正要走開,問地忙叫道:「傲文王子別急著走,我的國王大哥對你這位外甥相當器重呢,又有什麼重要事情要交代你去做。他正在內殿書房等你,快去吧。」

傲文很不喜歡親王這種怪腔怪調,表面和和氣氣,語氣中卻總透露出一種冷嘲熱諷的偽善,只淡淡應了一聲,疾步回房換了衣服,帶著大倫、小倫兩個心腹從望內殿而來。

國王書房位於王宮西面。門前的庭院中繞著圍牆根種有數株極大的紫藤,花架均用粗木搭成,枝繁葉茂,仿若一片花林。其中一株最大的紫藤的蔓枝側引到書房上,竟然覆蓋了整個房頂,房頂房檐皆是紫色的花朵,屋檐上垂下無數紫藤花蔓,火光中彷彿蒙上層朦朧的輕紗,紫雲垂地,靄靄浮動,香氣襲衣。書房北面則是煙波浩渺的千羽湖,風景極佳。

到了書房外,門前侍衛道:「國王有令,只讓傲文王子一人進去。」傲文便示意大倫兄弟留在門外,獨自跨進房來。卻見國王問天和王后阿曼達正攜手站在北窗前,凝視著窗外灰幕般的大雨。

傲文料不到王后也在這裡,一時有些慌亂起來。與外人想像不同的是,他對阿曼達王后的畏懼要遠遠勝過問天國王,問天就像是慈愛的父親,表面對他不聞不問,其實暗地裡很有些縱容他。而阿曼達則是位精明的母親,明亮的眼睛總能看透人心最深處,傲文在她面前常常有無所遁形的感覺,每每他做錯什麼事,她雖然不罵不說,只淡淡望著他,但那種眼神比責罵鞭打還要令他難受。

阿曼達最先回過頭來,叫道:「傲文來了。」傲文只得上前行禮,道:「姨父,姨母。」

問天道:「過來坐吧。我叫你來,是要商議芙蕖婚事。」

傲文早猜到事情會跟表妹有關,一向敏捷的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要想到芙蕖嫁去于闐是為了救他,他就有說不出的難受。忽見到王后正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他,更是無地自容,當即起身跪下道:「全是傲文的錯,若不是因為我被困在墨山,就不會給於闐可乘之機。芙蕖表妹既然不願意嫁給須沙王子,不如由我去當面向希盾國王說明,他肯罷手最好,若是不肯罷休,我願意以命相抵。」

問天愕然道:「你在胡說些什麼?起來!」傲文只得悻悻站了起來。

阿曼達道:「傲文,你不必內疚,希盾國王肯放過你,並不是因為他想要芙蕖當兒媳婦,而是另有原因。」傲文道:「什麼原因?」

問天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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