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談兵心壯

一旁須沙看見父王再一次顯露出本性,一張古銅色的臉陰沉得如同昆崙山深處的詭秘樹林,幽森可怕,不禁打了個冷戰。面前的人是他血肉至親的父王,即便如此,他也難以弄明白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麼。

西域地形廣袤,東接中原玉門關,西限蔥嶺,共六千餘里;北有巍峨雄偉的天山,南止「萬山之祖」昆崙山,約千餘里。然而這一片土地的中心腹地卻是一望無垠的沙漠,西域人稱其為「塔克拉瑪干」 ,意思是不毛之地,樓蘭東部的白龍堆沙漠其實也是這塊大沙漠的延伸。

由於受到水源等生存環境的限制,西域國家均是沿塔克拉瑪干邊緣綠洲分布,沙漠之北稱為北疆,南部則是南疆。于闐位於南疆,其國南倚昆崙山,北接塔克拉瑪干。車師位於北疆,南接沙漠,北靠天山,與于闐隔大漠相望。

唯有樓蘭國和墨山國地理位置特殊些,因為兩個鄰國均位於塔克拉瑪干東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既不屬於南疆,也不屬於北疆。但這兩個國家在西域諸國中的地位卻不容小覷:樓蘭本就是西域大國,又因距離中原最近,成為東西方必經要道,舉足輕重;墨山雖然國小力薄,境內卻盛產銅鐵礦,仗著老天爺的恩賜,國富民足。

自從於闐國王希盾從叔父懷仁手中奪位用武力登基以來,西域就開始變得不太平,南疆諸國如莎車、精絕、且末等國均被希盾派兵滅掉,于闐稱霸南疆,成為一枝獨秀,其東北部國境一直延伸到與樓蘭國接壤。許多人都認為希盾志在整個西域,于闐兵鋒正銳,下一個目標必然指向樓蘭。甚至連樓蘭人也是這般認為,新近問天國王已調遣大批精銳軍隊趕往南部邊境駐紮就是明證。雖然戰火暫時還未點燃,明眼人卻都知道,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引子,甚至一個微不足道的借口,樓蘭和于闐兩國就會立即進入敵對狀態。

令人大跌眼球的是,希盾國王突然廣發公告,稱車師國二王子昌邁先是闖入于闐使者營地,意圖奪去聖物夜明珠,後又勾結妖魅,殺死黑甲武士,于闐誓報此仇。

于闐國公然示威,以希盾國王獅子般犀利強硬的性格,必會履行諾言,但車師國人卻並不如何驚慌,這是因為車師有著天然的地利條件——于闐軍隊要攻打車師,必定要先過樓蘭國境,而車師國王后莎曼正是樓蘭國王問天的親姊姊,雖然莎曼已經過世,然以問天國王友愛敦厚之個性,斷然不會允許于闐一兵一卒穿越自己的國土去攻打聯姻盟國。當然于闐還有另一條備選的進攻路線,那就是繞開樓蘭防線,直接派騎兵穿越一千里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而這是根本不可能靠人力辦到的。

車師老國王力比已經年近六旬,當大臣們匆忙趕進宮稟告各種緊急政務軍情時,他總是面無表情聽著,表現出少見的預臨憂患的寧靜,這大概是一個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人的特質。

而大臣們的焦灼不是沒有道理——一向相安無事的鄰國墨山忽然宣布與車師絕交,理由是車師王子昌邁有意陷害曾有過爭執的墨山商人穆塔,往其行囊中放入蠶種,導致他在玉門關被中原邊將所殺。兩起事件均與昌邁王子有關,但自從昌邁帶著軍師無價私自離開樓蘭商隊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樓蘭、車師兩國先後派出大批人馬尋找,均是一無所獲。樓蘭王宮衛隊侍衛長未翔更是因保護王子不力被罰俸停職。

墨山此番翻臉的直接後果就是所有前往車師的商隊不能再借道墨山國境,包括運送糧食回國的車師文書大臣堂哲一行也不得不改繞東面的白龍堆沙漠,道路艱險不說,還有馬賊頻繁出沒。被迫繞道白龍堆的商隊一再被馬賊劫掠,貨物、牲口被搶走,商人則被當場殺死,橫屍大漠。馬賊們肆無忌憚,甚至一度闖入車師境內,殺人放火,劫掠地方百姓。車師國掌管軍隊的大王子昌意終於被激怒,親自帶領兩千精兵趕往東南邊境,一是要接應文書大臣堂哲,保障糧隊安全;二來也預備剿滅那伙兒窮兇惡極的馬賊。

昌意王子率軍離開王城交河後,一支風塵僕僕的騎兵意外出現在車師重鎮鄢金城外。雖然只有幾百人,可當車師軍民意識到這支隊伍就是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而來的于闐黑甲騎士時,再無鬥志,只一窩蜂地擁進城中,閉門緊守。于闐人倒也沒有立即發動進攻,只就地紮營休息。

鄢金被圍的消息火速傳入交河王宮中,一向波瀾不驚的力比國王聽到于闐騎兵穿越千里大漠抵達鄢金且人數源源不斷時,也不禁悚然動容,長嘆道:「希盾果然還是希盾!」

車師 國境狹長,鄢金距離王都交河不過四百里,失去鄢金,交河便失去南部屏障,岌岌可危。力比國王不得已下令全國動員,調集全部精銳軍隊趕往鄢金,意圖拒敵於邊境之上。

大軍緊急出發後不幾日,墨山與車師在東南部邊境發生激烈衝突,墨山稱車師派人過境放火燒毀了軍營糧倉,以此為由向車師開戰。早已集結好的墨山軍隊飛快突破邊境防線,一路勢如破竹,只需要一日一夜,其前鋒輕騎就可以快速推進到鄴城。

鄴城依山隘而建,地勢頗為險峻,距車師王城交河僅三十里。而交河四周沒有任何屏障,只在遊河水分流的開闊地帶建城,遠遠望去,像是曠野中的一座孤島,因而鄴城是王城的最後一道關口。只是此時此刻,鄴城兵力薄弱,幾成一座空城。

蕭揚手挽黃馬,正站在雞頭嶺的山坡高處上俯視著鄴城——太陽新升起不久,陽光溫和地照耀著遊河東岸的胡楊林,山如眉黛,樹如翠玉。天高雲淡下,一群牛羊在山坡上悠閑地啃草,一隻老鷹在空中盤旋,整座小城籠罩著一派靜謐安詳的景象。

一支駝隊正穿過山坡下的小道,領隊的是一頭罕見的白駱駝,高昂著頭,十分漂亮,脖子上掛著一個大銅鈴,鈴聲陣陣,清脆悅耳。馱隊的最後是一輛馬拉的檻車,裡面坐著幾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應該是駝隊主人預備販賣的奴隸。奴隸交易一直盛行於東西方,中原權貴富商以家中養有金髮碧眼的西域奴隸作為闊談炫耀的資本,而西方人也常常以買下中原漢人奴隸為榮耀。

蕭揚才剛剛到達鄴城,尚不知道墨山國已經與車師開戰,但他已經得知于闐兵臨鄢金的消息,心中有種不祥之感,預料到鄴城的平靜難以長久,這座小城即將有一場災禍降臨。他又仔細觀察了鄴城和交河的地形,這才下山進城。

從南城門進來,正遇上一名西域少女,騎一匹棕紅大馬,一手挽著韁繩,一手牽著一根長長的繩索。繩索上拴著兩名男子,均是中原人打扮。蕭揚不經意地一望,便立即呆住,他居然認得那兩名像狗一樣被紅衣少女牽在馬後的男子,一人是道士笑笑生,一人卻是樓蘭嚮導阿飛。兩人均是衣衫破碎,腳下虛浮,顯是受過不少折磨。

蕭揚忙上前問道:「姑娘為何要綁著這兩人?」紅衣少女道:「這是我新買的奴隸,怎麼啦?」

蕭揚道:「原來如此。姑娘花了多少錢?」一面說著,一面往懷中去掏錢。他明知道身上的錢遠遠不夠,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笑笑生和阿飛就此淪為奴隸。

紅衣少女卻驀然露出了驚喜異常的樣子,叫道:「咦,你……你不是大漠里那個……那個游龍么?」

蕭揚一愣,尚不及回答,本來迷迷糊糊的阿飛陡然睜大眼睛,緊追幾步,嚷道:「啊,你的馬……你的刀……你真的是游龍,你真的是游龍。」

蕭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身黃衣,戴著軟皮面具,腰配割玉刀,騎著黃色汗血寶馬,已經是游龍的身份,忙壓低嗓子道:「小點聲。」阿飛應道:「是。」當即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卻是抑制不住地興奮,死死盯著蕭揚,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紅衣少女躍下馬來,歡聲笑道:「真的是你呀,游龍哥哥。你不認得我了么?我是古麗,幾年前我阿爹的商隊在大漠中遇到馬賊,是你救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你呢。」

蕭揚一時還難以適應游龍的角色,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指著笑笑生和阿飛道:「可否請姑娘先放了這兩個人?」古麗道:「當然可以。我剛剛花了二十個金幣從人販子手中買了他們,本來要帶回去好好炫耀,我們家終於也有漢人奴隸了。不過既然游龍哥哥開口,我現在就把他們送給你,他們是你的了。」

蕭揚接過繩索,道:「多謝。」拔刀割斷了阿飛和笑笑生手上的繩索,問道:「你們如何落在了人販子之手,又被賣來這裡?」阿飛道:「說來話長。游龍君前些日子不是在大漠殺過幾名馬賊么?我和笑先生到得晚了,只見到你的背影。我遠遠見到你和那中原逃犯蕭揚一起離去,擔心你遭他暗算,所以跟笑先生一路追趕尋找,結果半路遇上一群怪人,有波斯人也有西域人,被他們出其不意地擒住。他們見我們身上沒有財物,便將我們打暈了,後來不知道怎的就落入了人販子手中。那人販子給我們灌下了幻葯,我們也不知道怎的來了車師,又被這位姑娘買下。」

蕭揚見笑笑生仍然是目光獃滯,一副不清醒的樣子,便道:「這樣,你先扶笑先生去前面客棧休息。」阿飛卻忽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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