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安的種子

「佳明,快點啊。」朱洗身體健碩,即便背著十幾公斤的挎包也遠遠地落下眾人好長一段路,獨自走在最前面,接下來是章遠、崔光筱,第三梯隊則是董琦和解小敏,劉佳明別看人高馬大,卻被隊伍甩在最後面,他努力擦著汗,一邊嘀咕著追趕著隊伍。

六個人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行走,十月的太陽依舊炙熱,而且這裡非常空曠,想找個遮陰休息的地方也沒有。

劉佳明不明白為什麼朱洗對這次惠安之行如此熱情,雖然他一再強調是來重溫當年父輩生活過的地方,但是他知道朱洗一定有什麼別的想法。從小到大,他們四個人一起長大,崔光筱愛靜,很少說話,平日里就算莫名其妙扇他一耳光,他都會先去摸兩下,然後才輕聲細語地問:「你為什麼打我啊」。而董琦性格活潑,雖然董琦的父親不喜歡朱遠山那種骨子裡看不起商人的傲氣——儘管董越然、劉裕、朱遠山都是商人,又都是好友,但性格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恐怕這幾個人永遠都不會成為朋友。朱遠山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爺爺在國外名牌大學畢業後回國效力,父母也是清華北大的高材生。朱遠山自己雖只是初中畢業,卻讀了不少書。而董越然家裡是開雜貨鋪的,後來開餐廳致富後雖然極力地用文化和藝術包裝自己,但是朱遠山依然從骨子裡不是太看得起他,而董越然附庸風雅卻也瞧不上做文化生意的朱遠山。兩人雖然暗地不和卻從來不表露出來,不過朱遠山並不干預下一代的事情,況且他也很喜歡董琦,倒是董越然極力反對女兒與朱洗交往,這次出遊也是趁著董越然去國外開會,董琦對母親說破嘴皮才同意的。劉裕在這幾人之中是最特別的,他本是官宦之家,家裡雖然無人出將入相位極人臣,卻官運一直不斷,即便在「文革」的時候劉家也能屹立不倒,投機經營無所不能。在這樣家庭長大的劉裕自然也非常圓滑乖巧,下鄉參加農場建設,並且主動要求分到較偏遠地區的正是劉裕本人。崔乙則是朱遠山的好友兼同學,沒什麼心機,只是特別愛好音樂,這也潛移默化地遺傳到崔光筱身上,在學校里崔光筱就寫過很多歌詞,當然最多也只是唱給對面的女生們聽而已。

劉裕在香水製造業如魚得水,無論商界政界都混得開,而他也遊走於朱遠山與董越然之間,他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自然是兒子劉佳明。劉佳明全然不像父親那樣八面玲瓏,甚至有些愣頭青的味道,想到什麼說什麼,劉裕期待兒子和朱洗成為好朋友,同時能做董家的女婿。可是事與願違,雖然四人常常在一起,但董琦的眼裡只有朱洗,對劉佳明毫無愛情可言,這讓劉家父子愁眉不展,好在董越然不喜歡朱洗,倒是留了一點點機會給劉佳明。

身材高大的胖子叫章遠,軟弱的性格與他的相貌極為不符,他和劉佳明、解小敏是同系同學,為人圓滑從不吃虧,但凡有便宜可占絕不放過,既然有免費的旅行還有兩位美女相伴,章遠自然樂得過來,哪怕是做做搬運工也無所謂了,只是沒想到這次旅行比章遠想像的要辛苦得多。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朱洗要帶著大家跑到這種窮鄉僻壤來,但畢竟是自己要求的,又不好抱怨,只能忍著。倒是平日里的開心果,校內第一才女解小敏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身為董琦的閨中密友兼死黨,她倒是一臉高興地看著董琦身邊的這些追求者,時不時地還捉弄他們一番。這些劉佳明都知道,只是他根本不把章遠、崔光筱這樣的當做對手,只要戰勝朱洗,董琦自然是劉家的人。

劉佳明猜得沒錯,朱洗費了這麼大氣力,絕對不只是為了來看看父母當年勞動工作的地方那麼簡單,按照劉佳明的話說,朱洗將大家帶往了地獄。

「能不能休息一下,都走了半個多小時了,一個人也沒看到。」劉佳明直起身體,稍微有些被汗打濕的耐克T恤緊緊地黏在後背上,若隱若現地勾勒出他寬闊的倒三角肌,年輕的身體在微風中泛著健康的古銅色。涼風讓劉佳明覺得有些不適,雖然才十月,不過這裡的風卻是山風,加上不遠處就是大海,帶著濕氣的風打在身上猶如軟刀子,雖不像東風般凌厲,卻感覺直接滲進骨頭一般,讓劉佳明打了個寒戰,剛剛挺直的身體馬上又蜷縮起來。

「快到了吧,多走走就當鍛煉啊。」朱洗擦了擦額頭的汗,朝前望去,又轉過頭回答劉佳明。陽光擦過朱洗的側臉,讓他臉部的輪廓分外清晰。劉佳明看到董琦有些害羞地盯著朱洗看,雙臉緋紅,這讓他很不舒服。

「朱洗,我們也走了好久了,要不休息下吧。」章遠見有人說了出來便馬上迎合。朱洗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崔光筱,崔光筱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就到前面那棵樹下休息,有遮陰的地方,大家喝些水。」

在這夥人中朱洗有著天生的領袖氣質,倒不是他喜歡駕馭別人,而是他繼承了朱遠山判斷準確、眼光獨到的特點,做出的決定大都是對的。人都有依賴性,一來二去,大家也就習慣了聽朱洗的話,劉佳明倒是不想聽,可惜自己又沒什麼好主意。

一伙人來到樹下,便一下子都癱倒下來,董琦平時缺少鍛煉,也大口地喘著氣,倒是解小敏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

「你真的別老坐在家裡陪你媽媽看菜譜和首飾了。」解小敏看著剛才臉桃紅現在滿臉泛白的董琦嘆道。

「我和你沒法比,你是校長跑隊的嘛。」董琦喝下一口飲料,笑嘻嘻地望著解小敏。

「那有什麼用,跑再快也不如你那樣招人喜歡啊。」解小敏忽然一反常態地失落起來,不像平日活潑的性格。董琦剛覺得奇怪,她又迅速恢複過來,跑去搶劉佳明的飲料喝了。

大家在樹下歇了會兒,朱洗登在高處向前眺望,忽然興奮地說看到前面有炊煙。看來目的地不遠了。大家聽到前面就是農場,也激動起來。這些城市裡長大的孩子從來沒來過這裡,難免有著新鮮感,加上走了許久,已經肚子餓得難受,聽到可以吃飯了自然加快了腳步。

秋風拂過金色的麥田,如波浪一般壯闊秀麗,他們所看過的最大的草地也不過是廣場那一丁點,從沒看過如海洋一般廣闊的麥田,風中帶著谷香,讓大家沉醉。在來之前朱洗已經聯繫了父親曾經的老戰友,當年都是一個連隊的,只不過他在返城前和當地的一個姑娘戀愛,於是留了下來,成了這裡農場的一部分。

朱洗也不知道他全名叫什麼,只記得以前朱遠山端著幾十年前戰友的合照,指著最高大笑得最憨實的人說他叫王業興,朱洗當然只能叫王伯父了。王業興和其餘幾人感情也很好,一來當年幹活他覺得自己比這些人大,所以對朱遠山他們多加照顧,二來他也心疼這些城市裡的娃娃,怕他們干不動農活,能幫的就自己攬下來,所以雖然事隔二十多年,四人即使暗地不和,但還是對這位老大哥尊重有加,時不時也有些來往。董越然曾經提出讓王業興一家來城裡,結果被拒絕了,大家只好各拿出一筆錢幫助王業興承包下了一部分農場的業務,這讓王業興成了當地境遇不錯的幾戶人家之一。

王伯雖然只比朱遠山大一歲,卻看上去很蒼老,鬚髮白了大半,不像朱遠山那樣注意保養,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如四十齣頭一般。王伯臉上如老樹皮一般縱橫交錯,陽光下亮著麥色,但是不要為外表所欺騙,王伯的身體依然結實如年輕時代,至今仍然親自下地幹活,一些氣力差的後生割起稻來居然還不是他的對手。王業興對幾位小字輩的世侄世侄女的到來非常高興,連忙扔了手裡的農活,帶著他們回自己家。

一番寒暄,王業興交代妻子和兒媳婦做了一桌子好菜。王業興結婚較早,兒子也比朱洗他們大上幾歲,加上這裡結婚也早,所以雖然同輩,但王業興的兒子自己都做爸爸了。

晚飯相當豐富,都是當地的特色名產,福州菜清淡可口,注意食物本身的原味,而且多以河鮮海鮮為主,用料很地道,魚蝦都是王業興承包的魚塘里現撈的,並且製作了惠安最負盛名的小吃崇武魚卷。大家見這種小吃頗為新奇,便詢問王業興小吃的製作方法。王業興笑道這是正宗的崇武魚卷,主原料選用這裡盛產的優質魚,以馬鮫、鰻、鯊等最佳。加工時先去掉骨頭及內臟,余者用利刀細細刮下肉去掉皮,用手揉成泥漿狀,邊揉邊加進適量的鹽水,最後加上精製地瓜粉、雞蛋清、碎豬肉、青蔥等佐料,用手攪拌調勻讓魚肉發酵,然後待吃時上鍋蒸熟,外形為十幾厘米長的圓柱體,三個手指粗細,粉紅肉色,入口即化。在城市裡長大的朱洗等人哪裡見過這等美味,崇武魚卷一般只在本地才能吃得著,加上六人行走多時,早就飢腸轆轆,魚卷配上剛剛煮好的魚粥,酥滑可口,香嫩鮮美,連平日里吃喝甚少嚷嚷著要減肥的董琦、解小敏也喝了好幾大碗。董琦的父親董越然是飲食業驕子,最初創業也靠的是自己一雙肉手一鍋一鏟一灶台,燒的菜十里八鄉都很有名氣,這才打出一片天地。到了董琦出生,從小到大吃得嘴巴也刁,卻極少來這種接近大自然渾然天成的地方享用無污染的美食,自然讓這位大小姐眼前一亮,食慾大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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