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討逆

民國二年漫長的春天過去了。入了夏,地里的麥一片片熟了,了無生機的人間有了新收穫的糧食。人們又照例地精神起來。新洪城裡的逆賊們鄭重其事地準備剿匪,錢中玉派兵用毛瑟槍押著,請商會祁會長到督府衙門赴宴,嚴令祁會長準備好屢屢不交的五萬兩銀子,以便讓他們去拖大日本帝國的軍火。錢中玉說,不把五萬兩銀子在十日內交清便是通匪。祁會長不敢不辦,可又沒那麼多毛瑟槍去請城中商人,便自帶大煙召集商人們商量,說是這五萬兩銀子的軍火款再也拖不得了,你們再不掏,老夫我就喝了這包大煙。商人們仍是不願掏這筆巨資,害得祁會長差點兒喝了大煙。山裡的匪則忙活著實施討逆,訂製大刀一千把,鑄造攻城鐵炮十數門,自發黃紙石印「新洪大漢軍政府討逆公債」白銀兩萬兩,以綁票的舊樣式請新洪六縣境內有錢的主「自願」認購。白橋鎮進士爺秦時頌志在勤王復辟,抵死不自願,九團團長鬍龍飛便斬了秦時頌視若生命的長辯子來找秦老太爺做說服工作。胡龍飛甩馬鞭似的甩著秦時頌的長辨子說,這就是你們秦家附逆的確證,敢不自願認購我們邊爺的討逆公債,下一步就要斬腦袋了!秦老太爺便被說服了,不但認下了三千兩銀子的討逆公債,還默許胡龍飛九團的兵爺們牽走了家裡的十幾匹好馬。進士爺卻沒被放回。進士爺丟了辮子,就如同處女失卻了貞操,橫下一死的決心,對匪旅長兼督府邊義夫大罵不止,道是城裡的畢大人、錢旅長就要起兵勤王了,小皇上再坐龍庭,你們這幫亂黨反賊必得滿門抄斬屠滅九族!邊義夫被罵得極是興奮,認定找到了逆賊起逆的確證,便用麻袋裝了秦進士,秘密去了省城。

省城也是十二分地熱鬧,大都督黃鬍子黃會仁和副都督兼師長劉建時已從暗裡的鬥爭轉為公開的對台,二位大人完全不往一個壺裡尿黃大都督支持的,劉建時必然反對;劉建時反對的,黃大都督必然支持。然而,黃大都督手裡沒掌握革命武裝力量,對台戲就唱得力不從心了。比如說,黃大都督十二萬分地反對設花捐局,收婊子們的捐,劉建時偏要收,便收了,收了也不往大都督轄下的省財政司交,直接變成了手下隊伍的軍餉。黃大都督氣憤至極,譏諷劉建時說,你們幹得真不錯啊,把銀錢從婊子下面的洞里摳出來,直接就進了弟兄們的嘴。劉建時回道,銀錢是老子從婊子下面洞里摳出來的,不進弟兄們的嘴,難道說該進你大都督的嘴?黃大都督親民愛民,體恤民意,不久前曾宣布了一條政令:凡營業性妓女於每月例假來臨之時皆可合法停業休息三日,以示體恤,同時,也倡導科學衛生。劉建時公然反對說,這不影響財政收入么?一個婊子一個月停業三天,全城幾千個婊子不得損失上萬天?本省還很窮,當不起如此巨大的浪費!

邊義夫在查子成及一干弟兄的保衛下,押著秦時頌來見劉建時時,省城「例假休息事件」風波未了,劉建時視黃大都督頒布的政令如廢紙,帶頭於城中名妓小雲雀例假來臨之際叫了她的條子,向邊義夫公然宣布說,「這小不錯,例假來臨味道更好,槍槍見紅,讓爺起興哩,黃鬍子不讓操,老子偏要操!」邊義夫應和說,「那是,那是,劉師長英雄蓋世,想操便操,別說黃都督,就是它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劉建時又譏諷,「還科學衛生?他黃鬍子懂啥科學衛生?他可曾用過蒙古大綿羊小腸做的香套套?」邊義夫也沒用過這種香套套,馬上虛心討教香套套裡面科學衛生的深奧道理。劉建時來了興緻,道是把那蒙古大綿羊小腸做成的香套套套在雞巴上操女人最是科學衛生,不得臟病哩。邊義夫看著劉建時拿出的香套套頗為懷疑,「這麼小的套套當真能套上那麼大的傢伙?」劉建時科學的情緒受到了不科學的打擊,不高興了,臉一拉,定要邊義夫脫了褲子當場試驗。邊義夫連連擺手,向科學投了降,道是自己此番前來,是要向劉師長緊急彙報革命工作。劉建時雖說有些掃興,可因著是師長,又兼著副大都督,工作彙報不能不聽,便讓邊義夫有屁快放。

邊義夫這才言歸正傳,稟報起了畢洪恩、錢中玉夥同前清進士秦時頌起逆勤王的問題,說是逆賊秦時頌正在門外押著,現在就可以請大人親自問個明白。劉建時很不耐煩,揮揮手說。「畢洪恩和錢中玉起什麼逆?老子知道這甥舅兩個有些小混賬,也就是小混賬嘛,和你邊旅長鬧點內訌,起起膩還行,背叛民國他們不敢!他們真敢打起勤王復辟的旗號,老子只一團人馬就掃平他們!」邊義夫說,「劉師長,你老就給我一團人馬,讓我掃平了他們吧!」劉建時說,「掃什麼掃?你們新洪的事我實是鬧不清!畢洪恩、錢中玉罵你是匪;你罵畢洪恩、錢中玉是賊;錢中玉拉了個第三旅,你邊義夫也拉了個第三旅,還都口口聲聲擁戴老子,老子咋說話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呀,所以,我便做起了堅決的主和派,我是既不贊成錢中玉剿你這個匪,也不贊成你討錢中玉那個賊,要說討賊,咱省只有一個賊,就是黃鬍子!有本事,你們都給我討他去!」邊義夫苦著臉,「劉大人,這一來,不就沒公道了?霞姑和那麼多弟兄不就白死了么?早先兄弟就和您老說過的,他們兵變啊,殺了幾百號弟兄啊!」劉建時和氣地笑了笑,「邊旅長,你真是個傻旅長,你不想想,霞姑那個女強盜活著,於你有何好處啊?手下的弟兄會服你么?人家畢洪恩、錢中玉這麼干也成全了你呀!」這話也不無道理,可邊義夫又不能承認,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劉建時拍了拍邊義夫的肩頭,「你們兩下里還是要和為貴,我這裡已經有考慮了,不是黃鬍子一直搗亂也就辦了,待驅逐了黃鬍子,我就來解決你們這事。到時候,我親自到京城去一趟,面見袁世凱大總統,一人簡任你們一個鎮守使,再給你們多討一個旅的編製。你們各做各的旅長和鎮守使,劃定各自的防區,兩下里相安無事,和本師長一起保省安民,好不好呀?」邊義夫不敢說不好,做出一副笑模樣,勉強應著,「好,好。」可轉而想,兩千多號弟兄就是兩千多張嘴,不討逆,又領不到餉,日子實是過不得,便又說,「劉大人,可我們第三旅的餉銀……」劉師長臉一拉,「邊旅長,你不提餉銀我還不氣,你一提餉銀我火就不打一處來!你老弟知道,為了這場民族革命,為了咱省城的光復,我的新軍立了多大的功呀?這革命成功後,大都督卻讓黃會仁這賊做了去,我的軍餉反而供不上了!黃賊說,原新軍的一旅兵變成了民國的一師兵,咱是窮省,養不起這麼多兵,日他祖奶奶,當初革命時他沒嫌兵多,這革命一成功,便嫌兵多了!知道是窮省,還浪費,還不讓例假婊子接客,你老弟說說看,氣人不氣人?」

話題又回到了婊子接客的問題上,邊義夫也只好在剃建時的率領下,跟隨著婊子前進,「大人,雖說是氣人,可婊子的花捐您老終是收到了,新洪城裡錢中玉那賊也收到了,可憐我的一旅弟兄飢餓難忍,恨不得吃人啊!」劉建時漫不經心說,「你們也可以按省上的例子想法收些花捐么!」邊義夫叫苦道,「劉大人啊,我們在鄉下,收不到花捐的,又不能擾民,壞了咱省軍和您老的好名聲,實在沒辦法,就發了兩萬兩銀子的討逆公債。」劉建時眼睛一亮,「發公債?好法子,好法子!邊旅長呀,那你還叫什麼窮啊?不行再發點公債嘛,待驅逐了黃鬍子,一切就有辦法。」邊義夫還想說什麼,劉建時已笑呵呵地拉過了邊義夫,「邊旅長,既到省城來了,就好好耍上一耍,就不要為國為民操勞不休了,該讓雞巴放放假就得放放假嘛!你不是要討逆么?那就去討吧,這逆呢,我看就是婊子,用你的雞巴去討!你不要推辭嘛!今算我的東,除小雲雀,省城裡的婊子任你操,既是我的東嘛,花資你就不必付了,讓鴇兒上個賬,抵沖應繳的花捐。」說罷,賞了五個上好的羊腸套子給了邊義夫,叫過自己的侍衛長,讓侍衛長帶路,陪邊旅長去操婊子。

邊義夫再沒想到,滿懷討逆的希望到劉建時府上走了一回,竟落了這麼個結果,劉建時連審問一下復辟逆賊秦進士的興趣都沒有,只談了一通雞巴和婊子,就讓他走人,還賞給他五個套雞巴的香套套,邊義夫實在鬧不清這是榮幸還是恥辱。給邊義夫帶路的趙侍衛長認定是榮幸,一出劉府大門,便對邊義夫說,「邊旅長,你可真不得了,這麼得我們劉師長的寵,劉師長從沒對誰這麼好過!那套子可不是啥人都配得的!那可是上好的蒙古大綿羊的小腸做成的香套子哩!前幾錢中玉帶了重禮來找劉師長討餉,劉師長連一個套子也沒賞給他!」邊義夫忙打探,「劉師長答應給錢中玉發餉了么?」趙侍衛長擺擺手,「劉師長都不給你邊旅長發餉,哪會給錢中玉發餉呀?劉師長讓錢中玉好生去收花捐,說了,想要餉自己想,他是沒有辦法的。」

邊義夫心裡有了些融融暖意,讓侍衛副官查子成和幾個弟兄押著倒霉的秦進士回客棧歇息,自己和趙侍衛長一起去消受劉建時賞賜的這番深厚的好意。坐在轎上顫顫悠悠往煙花巷去時,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慚愧的,今日不是過去,他已是個真正帶兵的將領了,手下這麼多弟兄眼巴巴地餓著肚子等他率著去討逆,他卻去操婊子,終是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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