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寒鴉離樹,叫聲凄涼。
有三騎出了鄴城,順官道一路飛馳,見寒鴉飛起,一騎勒住了韁繩。其餘兩騎略有遲疑,也終究止住了奔馬。
那三人正是孫思邈、蘭陵王和斛律琴心。
斛律琴心出了鄴城,本有說不出的輕鬆自在,見寒鴉飛起,心中驀地有分不祥之感,見孫思邈勒馬,更是著急道:「怎麼了?」
蘭陵王終答應去看冼夫人,高緯終答應放蘭陵王走。
事情雖艱難,但孫思邈總算完成了目的,斛律琴心那一刻比孫思邈還要高興。
蘭陵王自從說想見冼夫人後,歸心似箭,當下出城。
很多念頭壓抑得久了,若一經燃起,往往不可遏止。斛律琴心當然明白這點,感覺蘭陵王此舉正合心意,拍手贊同。
孫思邈並未反對斛律琴心跟隨,只是前方已近三台鎮的時候,他卻突然止步,讓斛律琴心隱約有分不安之意。
蘭陵王也望了過來,眼眸中帶分詢問之意。
孫思邈馬上沉吟道:「蘭陵王,你急著前往嶺南的心情我是理解,但我離開之前,還想見一個人。」
「不知先生還要見誰?」蘭陵王目光閃動。
「我想去見斛律將軍。」孫思邈緩緩道。
斛律琴心失聲道:「你說什麼?」
日已落,北風如刀,吹到身上,斛律琴心只感覺遍體生寒。
蘭陵王急著要出城,斛律琴心一樣急迫,可她這麼急,當然不是想去見冼夫人,她雖對冼夫人也充滿好奇之意,但不一定要見,她是急於離開鄴城。
離開鄴城,也就遠離了斛律明月。
斛律琴心雖未說,但心意已定。她有分怕,經歷了這多磨難,她實在怕節外生枝。她不知道當初斛律雨淚作離開這個決定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斯做法,但她多少明白,蘭陵王急於離城,也是因為斛律明月。
有斛律明月在,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受著難以言明的操縱。
可孫思邈在這種時候,竟要去見斛律明月?
孫思邈緩緩點頭:「不錯,我想去見斛律將軍。」補充強調道,「是我!」
蘭陵王望過來:「先生的意思是?我等在此等待先生就好?」
斛律琴心微有放鬆,孫思邈再次點頭,「不錯。」
「先生為何執意要去見將軍?」蘭陵王遠望鄴城,悠悠道,「難道先生認為在鄴城,我和天子的決定,也一定要經過斛律將軍的同意嗎?」
天昏暗,有風難休,動著孫思邈的衣袂。
許久,他才望向蘭陵王道:「我只是認為,很多事情,一定要去面對,逃避無法來解決問題。」
「因此你當初要去面對宇文護,如今一定要去見斛律明月?」蘭陵王臉色多少有些奇怪。
「不錯。前方就是三台鎮,你們在那裡等我。」孫思邈微笑道,「我相信,斛律將軍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蘭陵王凝望孫思邈良久,緩緩道:「那先生……早去早歸。」
孫思邈點點頭,圈馬迴轉,向鄴城的方向奔去。
斛律琴心攔阻不及,叫道:「你究竟回去做什麼?」
「他或許回去對將軍說我的選擇,或許是為了你。」蘭陵王突道。
斛律琴心一震:「為了我?」
「不錯,因為他不想你成為另外一個斛律雨淚。」蘭陵王輕聲道。
斛律琴心一陣心熱,一陣心酸,陡然間心中有了無窮的勇氣,叫道:「孫思邈,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無論面對斛律明月是何種結果,她已有信心去面對。
她策馬揚鞭,慌忙中向蘭陵王看了眼,說道:「你等……我們……」
陡然間臉色大變,勒馬不前,失聲道:「你怎麼了?」
日已落,月將起,天地朦朧。
朦朧的月色中,蘭陵王本玉白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如魔。
那實在是一種詭異的改變,宛若只是在一瞬,蘭陵王臉上又戴了一層猙獰的面具,讓人全不相識。
可他還是開口道:「什麼怎麼了?」
聲音還是蘭陵王的聲音,可那張臉,變得讓斛律琴心魂魄都驚。
就在這時,那張臉上驀地現出極為古怪的神色,嘴動了幾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竟是青色。
蘭陵王馬上晃了幾晃,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斛律琴心駭然欲絕,但還能離鞍飛起,一把接住蘭陵王,嗄聲道:「你怎麼了?」
蘭陵王中了毒!
那一刻,斛律琴心惶惑不安,蘭陵王怎麼會中毒?
是誰下的毒?怎麼會在這刻發作?
她抱著蘭陵王,甚至感覺蘭陵王的身軀似都開始發冷,斛律琴心突然扭頭,就要放聲高呼。
一道人影凌空飛來,一把就從斛律琴心手中奪過了蘭陵王。
斛律琴心一驚,轉瞬心情一松,來的是孫思邈,他顯然聽到這面的異樣,這才及時迴轉。
只感覺兩腳發軟,斛律琴心緩緩坐倒,還能問句:「他怎麼了?」
孫思邈卻連回話的時間都沒有,手一展,已有七根金針在手,再一動,七根金針已分扎在蘭陵王的手臂、頸部和頭上。
斛律琴心從未見過孫思邈如此急迫的時候,驚得話都不敢再問。
孫思邈手一抖,身形再轉,一掌擊在蘭陵王大椎穴上,蘭陵王一震,又是一口青血噴了出來。
孫思邈手再一翻,有藥丸在手,迅疾塞到蘭陵王口中,再一點他喉間,送藥丸下咽。
他少有地緊迫,但舉止仍是乾淨利落,見蘭陵王一咽下藥丸,立即對斛律琴心道:「去三台鎮。」
雙手橫托蘭陵王,孫思邈飛身上馬,雙腿一夾,馬兒向前奔而去。
斛律琴心縱有千言萬語,這刻卻顧不得再問一句,立即上馬跟隨。
冷風如刀,馬快如風,盞茶的工夫,孫思邈策馬入了三台鎮,直奔路邊的一家客棧。
客棧冷清,夥計看起來正要關上大門,被孫思邈一腳將大門踢開。
那夥計大怒,才要發話,斛律琴心緊隨其後,丟了一錠銀子過來,喝道:「準備一間上房,莫要打擾,這些是賞錢,你說一句話,扣回一兩銀子。」
那夥計由驚轉怒,怒急轉喜,一時間經歷人生大悲大喜,舌頭抽筋,已經說不出話來,可還能快手快腳地領孫思邈入了一間上房。
本要問是否還找大夫,話到嘴邊,夥計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孫思邈讚許地望了眼斛律琴心,將蘭陵王平放在床榻之上。
這時的蘭陵王臉色還是鐵青,雙眸緊閉,竟完全看不到生機,斛律琴心一凜,失聲道:「他……死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孫思邈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卻功虧一簣。
孫思邈倒還冷靜,沉聲道:「我給他服了斷機丸,他生息斷絕,這才有如今的模樣。」
「什麼?生機斷絕?」斛律琴心駭異道。
孫思邈解釋道:「不錯,他中了奇毒,藥性不明……」
斛律琴心感覺周身發冷,從沒想過孫思邈竟也有看不出的毒藥。
「可這毒性發作猛烈,若隨血盡數攻入心臟,他必死無疑。」
斛律琴心腦海中靈光一閃:「因此你先將他置之死地,減緩他血液流動,再圖施救?」
孫思邈微微一笑:「你很聰明。」轉瞬臉色凝重,沉聲道,「但我需要時間來查明病因,給他排毒,這其間……」
「不能有人打擾?」斛律琴心立即道,不知為何,突然想到自己當初被孫思邈施救的情況,臉上發熱,心中卻有些發冷。
孫思邈點點頭:「不錯,你幫我守著,莫要讓人干擾我治病。」
他說話間,扶蘭陵王盤膝坐好,坐在蘭陵王身後,放下床帳,手一動,又有金針現在了手上……
斛律琴心輕輕地帶上了房門,又輕輕地插上門閂,走到窗前,檢查窗子的插栓。
她的動作很緩,那一刻,神色出奇地冷靜,可她心亂如麻,因為她想到了太多。
蘭陵王怎麼會突然中毒?他好像在仙都殿喝了一杯酒,下毒的是高緯?
斛律琴心想到這裡,微有異樣,緩緩吸氣,察覺不到身體的異樣。
如果是高緯下毒,為何只毒蘭陵王?他為何要毒蘭陵王?
如果不是高緯下毒,那下毒的又是誰?
可無論下毒的是誰,眼下孫思邈全力搶救蘭陵王,難以抽手,下毒之人是否會放過蘭陵王?
若下毒之人不放過蘭陵王,今夜只怕就會格外地漫長!
斛律琴心想到這裡,摸了下腰間的軟劍。
隔著窗紙望出去,見月兒升起,徘徊在樹梢。
不知許久,床上並無動靜,斛律琴心隔著床帳望過去,隱約見孫思邈全神貫注,手指靈動,有金光閃現。
斛律琴心坐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