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歸去

山巔風冷,張仲堅立在寒風中,頭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裴矩說的話,他最多只信兩成,他一直覺得鄭玄、裴矩、李八百之間另有一些秘密,不過這些秘密,他卻一直無法猜透。

可無論如何,他還信裴矩也想斛律明月死的。

聽裴矩信心躊躇,張仲堅懷疑中也帶分期待:「為何說眼下才是最好的時機?」

鄭玄一旁神色振奮:「張大俠一直在城外,並不知道如今鄴城有兩件大事發生。第一件就是,李八百復活了,據可靠消息,他曾在銅雀台下的密室留過言。」

張仲堅只感覺腦海轟隆一聲,實在難信鄭玄所言。

人死怎能復生?

死在斛律明月槍下的道中之人難以盡數,為何唯獨李八百能復活?

他心中不信,但仍能保持平靜:「李八百在哪裡?」

鄭玄笑得有些詭異:「那我就不知了,但我卻知道,李八百復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斛律明月報仇。」

「那我們等著斛律明月的死訊就好。」張仲堅不咸不淡道,「斛律明月無人能敵,可不知道他斗鬼的本事如何?」

鄭玄略有尷尬,裴矩卻笑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雖說有可能有李八百鬼魂相助,但要對付斛律明月,還要親自出手。更何況……張大俠恐怕也不想斛律明月死在別人的手上。」

張仲堅沉默。

鄭玄一旁道:「還有一個有利的消息。」

張仲堅略帶嘲弄道:「還有誰的鬼魂復活了?」

「復活的倒沒有了,但聽說王遠知、葛聰已經逃出,我們若能找到他們,定然實力大增。」鄭玄緩緩道。

張仲堅心中微震,故作冷漠道:「他們如果能逃脫性命,我想第一件事就是逃回江南,他們還有勇氣和斛律明月作對嗎?」

「張大俠此言差矣。」裴矩目光閃爍道,「王遠知一代宗師,長街被擒,對其而言,實乃奇恥大辱,他一定會報仇的。更何況王遠知恐怕也想尋事情真相,因此我敢肯定,他們就在鄴城左近。」

張仲堅沉吟片刻:「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探尋李八百復活一事和尋找王遠知、葛聰兩人,我和鄭兄去做就好。」

裴矩微笑道:「張大俠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只是等!」

張仲堅緩緩點頭,盤膝坐了下來,再無言語,裴矩、鄭玄互望一眼,點頭離去。

不多時,山巔只余張仲堅一人。

他緩緩扭頭,望向裴、鄭二人離去的身影,一時間心緒萬千。

如今鄴城警戒極嚴,鄭玄、裴矩如何打探到銅雀台下的動靜?王遠知、葛聰被救,究竟是何人所為?

他從不信鬼魂復活一事,信的只是人心中有鬼,可李八百若沒有還魂,其中有什麼玄秘?

輕嘆一聲,抬頭望月,月白潔。

張仲堅自語道:「先生,他們假我手對付斛律明月的用意,我當然知道,可我若要復仇,就一定要藉助他們的力量,我和斛律明月之間的舊怨新仇一定要清算!」

風吹雪落,蹁躚如蝶輕輕落在他的肩頭、臉上……

落在肩頭的雪積澱出昔日的思念,落在臉上的雪融化成相思的淚滴。

緩緩握拳,手指關節「咯咯」響動,張仲堅望著自己的拳頭,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之意。

驀地想到孫思邈在黎陽時曾對他說的話——報仇能否讓你快樂呢?

張仲堅苦澀一笑,時隔多日,他答案依舊。

不能!

報仇不能令他快樂,但他不能不做。

很多事情,本來就是看得到,卻做不到。

緩緩舒張了拳頭,張仲堅皺起了眉頭,自語道:「鄭玄這人頗為可疑,他一口一個裴大人地叫著,難道費盡心力,不過想謀取個周國官兒?孫先生讓我留意他,可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明月消隱,旭日東升。無論鄴城如何風雲詭譎,可日月循環,千年不改。

斛律琴心睜開眼時,不知為何,額頭已冒汗。

睡夢中,她總有一股心悸的感覺,但究竟擔憂什麼,卻實在說不清道不明。才推門走出,就見院那面走來個宮人,輕聲道:「天子請斛律小姐入宮。」

斛律琴心一怔,她和天子高緯並不相識,更沒什麼瓜葛,高緯為何會找她入宮?遲疑道:「不知天子有什麼事情?」

那宮人搖搖頭,只是道:「請斛律小姐跟我來。」

斛律琴心蹙下眉頭,跟隨那宮人過了庭院,忍不住向斛律明月所住的房間望了眼。

窗敞開,斛律明月坐在桌前,似有沉吟。

斛律琴心略有猶豫,終究沒有前往打擾,卻沒有留意到她才出了院門,斛律明月已轉過頭來,望著她的背影,眼眸中露出分悵然。

只是悵然不過剎那,轉瞬被蕭索代替。

有腳步聲起,到了斛律明月門前,敲門聲響起。

斛律明月恢複到以往的冷酷,只是道:「進來吧。」

土衛靜悄悄地走進來,雙眸滿是血絲,神色很是憔悴,可見到斛律明月望來時,還是挺直身軀,低聲道:「將軍,有幾件事情……」

「說。」

土衛神色也有分疲憊:「卑職又派人詳細查探銅雀台下的動靜,搜遍所有的房間,沒有發現異常。」

見斛律明月沉默,土衛有分心悸道:「換句話說,就是銅雀台下其餘八個入口根本沒有發現警情,也沒人可能一直潛伏在銅雀台下。」

「那你的結論是?」斛律明月緩緩道。

「卑職還是只能得出當初的結論,有人避開銅雀台上的禁軍,從第七入口潛入,殺了將軍手下的鐵軍,在藏寶密室留下血字時,我等跟蹤進去,和他撞見,被他殺了水衛離去。」

斛律明月揚了下眉:「他如果未留在密室中,出去時竟還能不驚動銅雀台外的禁軍?」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無論銅雀台的台上地下,把守可說是極為周密,或許有人能有能力殺了甬道的守衛,但如何能避免台上禁軍的發現?

「這件事情,卑職也想不明白。按理說銅雀台上有三道關口,把守更為嚴格。若說不驚動他們,實在比殺掉甬道的鐵軍還要困難。」土衛苦澀道,「世上真有這種高手?還是他能隱形,還是說……他真的是李八百的……」

見斛律明月眸光一厲,土衛噤口不說。

手指輕敲桌面,斛律明月也在望著桌面,許久才道:「那天字獄是怎麼回事?」

土衛略有錯愕:「這件事將軍是交給大公子去查的,將軍莫非忘了?」

斛律明月手指頓了下,喃喃道:「不錯,我交給武都去查了,他至今還沒有消息。」

「其實卑職已經查明,天字獄的獄卒事先均是服用了曼陀羅這種藥物,導致無力抵抗被殺。」

見斛律明月皺下眉頭,土衛又道:「卑職只是感覺兩件事必有關聯,因此稍加留意,請將軍恕罪。」

斛律明月輕嘆口氣:「你做得很好。」頓了下,又道,「那就要從飲食方面來查了?」

「將軍所言極是。」土衛立即道,「可據卑職所知,那送飯、做飯的有關人等,均被斬盡殺絕。」

斛律明月一拳擂在桌面上,「咚」的大響。

土衛澀然道:「敵手極為毒辣的手段,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如今大公子正在盤查究竟有哪些人和被殺的人曾經接觸,希望能得到答案。」

「答案其實已經有了。」斛律明月頭也不抬道。

土衛微驚,轉瞬喜道:「將軍有何結論?」

「行事之人心思縝密,刻意斷絕線索,當然不是李八百的鬼魂。」斛律明月抬起頭來,眼眸中帶分凌厲,「鬼魂不用這麼多顧及的。」

土衛沒想到斛律明月得出這種結論,不由失落道:「可是……那會是誰?」

「天下本沒有天衣無縫的算計。」斛律明月望向窗外,淡淡道,「慢慢查,總會有結果的。」

土衛望著斛律明月鬢角的白髮,良久才道:「將軍,有個好消息。」

「哦?」斛律明月臉上卻沒什麼欣喜。

他說過,多想的人,從來不快樂。對他而言,消息不分好壞,只分有用無用。

「劉大人已發現鄭玄的行蹤,正在追蹤。」

斛律明月終於動了下眉頭,緩緩道:「桃枝果然有方法。事情的關鍵……就在鄭玄身上,桃枝若能抓到鄭玄,可望有個解決。」

土衛點頭道:「不錯,將軍暫放寬心。劉大人傳話,說他正在加緊追蹤,很快就有消息。」

見斛律明月只是點點頭,土衛躬身道:「將軍最近勞心勞力,還請注意休息,卑職告退。」

他轉身離去,腳步輕輕,不想打擾斛律明月的沉思,才走到門前,聽斛律明月道:「等等……」

土衛站住,緩緩轉過身來,輕聲道:「將軍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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