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漏網

裴矩沒有說明他們是誰,可似乎也不必說明,除了天師門下六姓之家外,似乎沒有哪個還堅持四道合一,天下太平。

但孫思邈還是問道:「他們是誰?」

「孫兄何必明知故問?」裴矩哂然一笑。

孫思邈搖頭道:「絕非明知故問,而是一定要清楚才好。而且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選我呢?」他臉上迷霧又起,那是他思索的時候,慣有的表情。

「在破釜塘清領宮內,選誰做宗主的確是個難題。」

裴矩也忍不住嘆口氣,似乎感慨短短几個月內的物是人非。

「天師六姓之家,帛家道的帛錦被斛律明月收買叛變,又被李八百砍了只手,難成大器,已被排除六姓之內。江南葛家渾渾噩噩,葛聰也沒什麼雄途大志,只知道唯唯諾諾。」

孫思邈突然想到葛聰當時在建康說的話——不但四道道主名頭在下沒想過,這天師六姓,在下也早不想當了。

天師六姓曾經是個榮耀,可如今卻變成了一些人的包袱。

裴矩繼續道:「如今天師六姓,其實只剩下龍虎宗、李家道、茅山宗和鄭玄統領的樓觀道,勢力之衰,可說是前所未有。」

他說的鄭玄,顯然是通天殿里的那個鄭道人。

「有時候衰弱未見得是壞事。」孫思邈緩緩道,「閣下也算少見的奇才,豈不聞古人曾言『物壯則老,是謂不道』,北天師道那般規模,不也轉瞬煙消雲散?」

裴矩眼皮似乎跳了下:「我來這裡,不是要和孫兄討論玄學。」

「我說的也非玄學。」孫思邈若有所指道。

沉默片刻,裴矩緩緩又道:「如今六姓之家僅存四道,鄭玄是個牆頭草,能得一道道主之位就會滿足,龍虎宗當然是支持孫兄的。」

孫思邈皺了下眉頭,忍不住道:「張仲堅眼下和你們一起?」

其實這件事他早就想到了,張仲堅還是張仲堅,但腦海中也夾雜著張裕的想法,他要復仇,一定會藉助李八百等人的力量。

他雖明白這點,但並沒有刻意阻止,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是擋不住的。

裴矩微笑道:「不錯,龍虎宗現在以張仲堅為首,他或許還不如張裕,但假以時日,能力還會在張裕之上。」

沉吟片刻,又道:「李八百還在猶豫,但已請我傳話,只要孫兄點頭,他一定會支持孫兄。」

「得張仲堅、李八百支持,再許諾鄭玄個條件,王遠知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孫思邈問道。

裴矩道:「不錯。更何況王遠知對孫兄才能也挺佩服的,倒有意和孫兄切磋一下。」

「因此你們的意思是,我要當宗主,就要和王遠知比一場?」孫思邈沉吟道。

裴矩目光微閃:「我等之中,若論能力,當以孫兄和王遠知為翹楚,宗主之位,當然是在你們二人中產生。」

孫思邈突道:「這麼說,王遠知也到了鄴城?他也和你們在一起?」心中暗自凜然,望向窗外,天有月,但也有雲。

建康、江陵的風雨,似乎已匯聚到了鄴城,而且前所未有的兇猛!

裴矩含糊道:「只要孫兄有意,我等自會安排你和王遠知相見的。」

孫思邈笑笑,目光那一刻帶分銳利:「我很奇怪一點事情,不知可否問問閣下?」

「孫兄儘管問。」裴矩爽快道。

孫思邈卻知道這表面的爽快下不知掩藏著多少秘密,輕聲道:「李八百、王遠知、張仲堅或者鄭玄,對重振天師大道有興趣,不足為奇,因為他們都是道中之人。我奇怪是,閣下在這裡又充當了什麼角色?」

裴矩臉色微變,眼眸中有光芒閃動。

「閣下似乎不屬六姓之家人物,這般熱心又是為了什麼?」孫思邈又問。

裴矩沉默許久,反問道:「這和重建天師大道有關?」

見孫思邈亦沉默,知道他在堅持,裴矩嘆口氣道:「孫兄這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或許只是因為在下心熱,不滿斛律明月所為,這才為各位奔波了。」

望見孫思邈的目光很奇怪,裴矩不由道:「孫兄為何這麼望著我?」

「你認為我會信你說的?」孫思邈反問道,心中在想,這個裴矩和李八百看似不同,但狡猾之處,還過李八百。

裴矩故作不悅,冷笑道:「那孫兄有什麼別的解釋嗎?」

「有!」

孫思邈沉聲道,他說得如此堅定,竟有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矩心中一顫,只感覺在那深邃的眼眸中,一切似乎都無所遁形,可還是不信道:「那我可真要洗耳恭聽了。」

孫思邈緩緩道:「我和閣下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閣下和楊堅很熟,一直在為楊堅效力。」

「廢話。」裴矩哂然道。

「閣下也和李八百很熟,不然當初也不會喬裝成無賴送信,聯手李八百暗算我。閣下甚至和李八百在清領宮圖謀,演一出天公將軍復活的戲,若無默契,難以如此。」

裴矩話都懶得說,可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孫思邈未被激怒,緩緩又道:「閣下後來也去了建康,可早在那之前,就喬裝成魏登隱矇騙陳叔寶,和李八百聯手,所圖深遠,讓人嘆服。」

裴矩冷哼了一聲,臉色在燈火下有些陰晴不定。

「閣下和李八百顯然很熟絡,但後來看起來,閣下投靠了周國,但李八百卻有點不像……我一直懷疑李八百的真正目的。」

裴矩眼角跳了下,立即問:「你說他有什麼真正目的?」

孫思邈搖搖頭道:「不好說。」心中卻有些詫異,因為他感覺裴矩對李八百的做法似也不算贊同。轉瞬又道:「但這些事實都說明,閣下和李八百很熟悉,有默契,而且多少有些信任。」

「這又能說明什麼?」裴矩還在笑,可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

每次和孫思邈交談時,他都滿懷戒備,含糊其辭,可孫思邈偏偏能從他所言中推出無數有用的信息。

孫思邈本是道中對往事了解最少的人,可不到數月的工夫,孫思邈漸漸比任何人都要明了。

這種睿智,裴矩很是畏懼。

「李八百為人多疑,能讓他信任的人實在不多。」孫思邈緩緩道,「因此我冒昧推測,你和他很可能早就認識。」

裴矩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孫兄會有什麼高見,不想得出這種無用的結論。」

「是嗎?」孫思邈不為所動,「我如果再說出一件事,你說不定就知道有用無用了。」

見到裴矩微眯如針的目光,孫思邈緩緩道:「白天時我曾見過斛律明月,問了他一件事情,昔日北天師道被滅時,朝廷榜單上那一百零六人是否全部被他所殺?」

「他怎麼說的?」裴矩問道。

他聲音還是平靜如舊,但桌案下的拳卻已握緊。

「他說沒有將那些人殺乾淨。」孫思邈盯著裴矩,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表情,他看不到裴矩的手掌,但知道裴矩在握拳。

他是個高手,他也是個神醫,對方身體的任何一點變化,他都能作出幾分推測。

「他說的話你也信?」裴矩譏消道。

孫思邈笑了:「他的話最少比閣下和李八百要靠譜些,因為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必要撒謊!」

斛律明月或許不會認錯,但做過的事情,他不屑否認。

沉默片刻,孫思邈做出了結論:「因此我想,在當年齊國滅道一事中,那一百零六個人中,肯定有幾個逃過斛律明月的追殺。」

喃喃自語道:「聽聞當時北天師道的高手有雙子、三官、四御、五斗……」

他看似隨意敘說當時人物,卻不漏過裴矩的細微表情。感覺提及雙子時,裴矩嘴角似乎抽搐下,說及三官的時候,裴矩眉頭又跳了下。

但當他提及後面四御、五斗的時候,裴矩又恢複了常態,冷冷道:「還有什麼六丁七星八將九曜眾多高手,不知道你認為哪個逃走了?」

孫思邈心中暗想,他故意提及六丁等名,顯然是混淆視線,看其表情,難道說眼前的裴矩和雙子三官有關?

可他並不說破,只把疑問藏下,微笑道:「我如何知道呢?不過我想逃走的人或許躲到了六姓之家,甚至當上了一道之主,或許逃到了周國……他們其實對重建四道八門興趣不大,因為他們對太平大道遠沒有對北天師道有興趣,他們對斛律明月一直懷恨在心……因此一直鼓動天師六姓和斛律明月做對。」

裴矩一點笑容都沒了,他看著孫思邈的表情很古怪,像詫異,像驚疑,也像有點欽佩。

許久,他才道:「逃到六姓之家當上一道之主的人當然是李八百?」

「那逃到周國的,或許是閣下?」孫思邈反問道。

不聞裴矩回答,孫思邈徑直道:「因此你和李八百本來都是北天師道座下的高手,也是同門師兄弟,李八百才會和你聯手,你也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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