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提婆目光如同亭前掛的那盞宮燈散發的光芒,朦朧中帶分難以琢磨。
他當然知道斛律琴心,他甚至曾向斛律家提親,想迎娶斛律琴心。
當初在仙都殿時,斛律琴心喬裝成慕容晚晴,他就已認出斛律琴心的底細,因此借口要將斛律琴心留下來。
不過一切都被斛律明月拒絕。
穆提婆要娶斛律琴心,是因為他喜歡斛律琴心?他認為和孫思邈本是情敵,因此才用冰兒束縛孫思邈?
孫思邈沒問,穆提婆也沒說。
很多話本就不必問,因為問了也不見得有答案,不問也不見得沒有答案。
二人沉默相對良久,穆提婆嫣然一笑,柔聲道:「看來先生雖是大才,但在某些問題上,也是和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孫思邈笑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常人,我也喜歡當個尋常人。」
「因此當年先生也能一怒為紅顏,甚至為愛舍卻生命?」穆提婆若有所思道。
孫思邈笑容突變得說不出的苦澀。
這本是他胸口一直以來的痛,雖因宇文護的一句話而減輕,但惆悵仍在。
穆提婆眼中卻有分欽佩之意:「奴家說出這些,並非想要刺傷先生,而是想告訴先生,奴家很欽佩先生的這種勇氣……」
輕輕嘆口氣,穆提婆幽幽道:「一人為心愛的人做什麼,都不為過,能為心愛的人去死,更是世上難得的真愛。」
孫思邈聽他說得漸漸執著,皺了下眉頭。聽穆提婆又道:「奴家知道先生還記掛著十三年前的柳如眉,可奴家想奉勸先生一句,人總是活在當下是不是?」
「多謝穆大人的好意。」孫思邈緩緩道。
穆提婆聽他說得誠懇,又是一笑,竟是頗為嫵媚的樣子,只是朦朧的燈光下,未免顯得詭異些。
孫思邈沒露出絲毫異樣,只是道:「每個人都有難題要去解決,很多時候,我們不是不能解決這個難題,而是沒有勇氣去面對。」
穆提婆感覺到孫思邈的言下之意,默默體會。
「我們不能面對,於是就選擇了逃避,可逃避不能根本上解決問題,只能讓一切困難反覆地出現在面前。」
「先生要說什麼?」穆提婆問道。
孫思邈凝望他道:「我想說……很多事情要解決,要去面對,也要用時間。」他知道一些人難得改變,但他還是希望穆提婆能琢磨他說的深意。
穆提婆以為明了孫思邈的意思,輕淡一笑道:「可留給先生的時間不多了。」
「哦?」孫思邈有些不解。
「據我所知,蘭陵王不日就要迴轉,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要迎娶斛律琴心。」
穆提婆目光凝在孫思邈的臉上:「先生若喜歡斛律琴心,最好早點決定。」
他這話說得奇怪,他和孫思邈本像是情敵,可不知為何,居然有點鼓動孫思邈和斛律琴心在一起的意思?
孫思邈沉默片刻道:「多謝提醒。穆大人還有別的事情嗎?」
穆提婆笑笑:「其實奴家的確還有一事不解,不知先生能否釋疑呢?」
「穆大人請說。」
穆提婆轉目望向森森宮闕,緩緩道:「『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這兩句讖語真的那麼難解嗎?」
孫思邈不答反問:「穆大人難道知道讖語預言著什麼?」
「百升為一斛……這點先生當然懂得?」
孫思邈臉色變了下,輕輕嘆了口氣。
讖語雖隱秘,對他來說,並非難題,這讖語出現,針對之人當然就是斛律明月。
百升為一斛,暗指斛律明月姓氏,而明月說的就是斛律明月的字。
如今斛律明月身在齊國,齊國都城為鄴城,可明月居然能照到長安,就是說斛律明月能滅周一統天下,這對齊國來說本來是好事,但前面還有一句說百升飛上天,卻是暗指斛律明月滅周前要當天子。
他能當哪國的天子?難道是齊國?
這當然是齊國的大忌!
孫思邈不信什麼讖語,但知道這讖語一出,用意昭然若揭,難免有些憂心。
「先生其實什麼都知道的,是不是?」穆提婆道。
見孫思邈沉默,穆提婆堅持道:「斛律將軍一直對先生不善,奴家本以為……先生會借這個機會說些什麼,可先生什麼都沒說。」
「穆大人錯了。」
「奴家哪裡錯了?」穆提婆睜圓了眼睛,頗為不解。
「雖然斛律將軍一直對我有些猜忌,但我卻從未把斛律將軍看作敵人的。」孫思邈緩緩道。
「斛律明月如此待你,你難道一點不恨他嗎?」穆提婆詫異道,這種感情,他不能理解。
孫思邈笑笑,恢複了從容平靜:「他怎麼待我是他的事,我是否恨他,本應由我控制。」見穆提婆苦思不解的樣子,孫思邈誠摯道,「因此……我希望穆大人能好好想想。」
「想什麼?」穆提婆皺眉道。
孫思邈心中微嘆,只是道:「若穆大人沒有別的事情,我倒想出宮了。」
穆提婆凝望孫思邈良久,似還要說什麼,終於揮揮手,有宮人從暗處走出,帶著孫思邈向宮外走去。穆提婆望著孫思邈遠去的背影,眼中有分幽怨,低語道:「我倒也想好好考慮……可是……」
夜深沉,冷風如刀。
齊國的冬天這次來得特別早,似乎也特別的冷。
孫思邈出了深宮,立在長街上,辨別了方向,緩緩向寇祭司住的客棧方向行去,微鎖著眉頭。
城外讖語驀地出現,將鄴城捲入了動蕩迷離之境,他明白讖語的用意,可一直不能確定是誰做的文章。
李八百?楊堅?或者另有其人?
微吸口冰冷的空氣,孫思邈振作精神,走進了客棧。
他記得和寇祭司分開時,寇祭司曾有話要和他說。他早知道寇祭司出了苗疆,並非僅僅是想幫他完成冼夫人的心愿,寇祭司還有個切身的目的。
寇祭司一直遮遮掩掩地不說,自從孫思邈在將軍府質疑斛律明月後,寇祭司突然轉變了態度,難道說他也和當年的事情有關?
寇祭司知道許多道中秘事,他在當年,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孫思邈想到這裡的時候,問明了寇祭司住的房間,走到了門前,輕輕地敲了下房門。
「咯吱」聲響,房門沒有上閂,自動地開了。
房中有孤燈一盞,寇祭司側對房門而坐,獃獃地望著孤燈,似在思考著什麼,竟沒留意孫思邈的到來。
孫思邈微笑道:「深夜打擾……」
他話未說完,心中驀地有分驚凜,臉色陡變,低聲道:「寇兄?」
不見寇祭司響應,孫思邈身形一閃,就到了寇祭司的身旁,伸手一搭他的肩頭,一顆心沉了下去。
寇祭司被孫思邈輕輕一碰,就仰天倒了下去!
他臉色如常,雙眸睜著,裡面似乎閃動著孤燈映照的光芒……
可他死了!
孫思邈自幼學醫,更經崑崙十三年的磨鍊,醫術更上一層樓。雖說不能活白骨,醫死人,但對人真死假死一望可知。
他方才入房間時,就感覺有些不對,手一觸碰寇祭司肩頭,觀其雙眸,就知道寇祭司已經死了。
寇祭司怎麼會死?
孫思邈震驚之下,還是伸手觸摸一下寇祭司的鼻息。他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只盼奇蹟出現,讓他還能夠救寇祭司一命。
觸手冰涼,孫思邈心中更寒,只因為他發覺左右手竟微有麻痹之感。
他立即發現一點,他中了毒!
兇手不但殺了寇祭司,還在他身體上下了毒?兇手的目標不但有寇祭司,還有他孫思邈?
一念及此,孫思邈立即運氣雙手,就要將從肌膚侵入的毒素硬生生地迫出來。
「喀嚓」一聲響,窗戶破裂,一道劍光毒蛇般從窗外閃入,直奔孫思邈的咽喉。
孫思邈全力迫毒之際,身形已搖搖欲墜。
那本是勢在必得的一劍!
孫思邈突退一步——只一步,那劍鋒堪堪擦著他的脖子而過。
禹步!
孫思邈雖搖搖晃晃,但還能運用禹步,閃開那劍後迅疾又走了六步,而兇手幾乎同時刺出了六劍,卻劍劍刺在空處。
房間不大,孫思邈搖搖晃晃卻如閑庭信步,劍光如電,閃在丈方卧房,但七步畢,孫思邈仍舊毫髮無傷。
兇手暗自心驚,從來沒想孫思邈在身中奇毒的情況下,反應還能這般迅捷,斷喝一聲,長劍高舉,直劈了下來。
孫思邈這時已看清對手一身黑衣,臉蒙黑巾,全身除了一雙眼,一雙手外,盡數藏在了黑色之下。
那兇手劍做刀使,一劍劈來,竟有力士開山之威,狂風大作。
孫思邈似不堪狂風捲來,直盪到房門前,避開那狂猛的一劍,可在那之前,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