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情

落葉將盡之時,孫思邈站在了江陵城前。

他從江陵城出去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他能活著回來,因此他站在江陵城外的時候,所有守城的陳兵都以為見了鬼。

陳國人並不知道只是這短暫的來回,不但周國軍營,甚至整個周國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他們知道,城外周國大軍未撤,他們就很難再放孫思邈入城。

誰都不確定孫思邈是不是變成了周國的人,說不定孫思邈這次是回來報復的。

畢竟當初陳國人將孫思邈送入了死地,而做過虧心事的人,總是會懷疑多一些的。

城守蕭思歸雖對孫思邈很有好感,眼下也不敢擅自做主,立即讓人去通稟淳于量,然後請孫思邈暫且等待。

孫思邈靜靜地站在城下,寇祭司就站在他的身邊。孫思邈無疑是個神秘的人物,可寇祭司的神秘之處,看起來更甚孫思邈。

可寇祭司卻沒有孫思邈的耐性。

他看起來很有些不耐之意,問道:「你既然決定要去見斛律明月,為何要回江陵?」

孫思邈道:「因為我不能確定……斛律明月是不是在鄴城。」

「為什麼?」寇祭司奇怪道。

「我只是推想,因此找淳于量問問。」孫思邈沉吟道,「欲速反不達,你若信我,不妨跟著我走好了。」

寇祭司想不通為什麼淳于量會知道斛律明月的行蹤,見孫思邈不再多說,冷哼了一聲,抬頭向城牆望去。

城牆處落下兩個吊籃,蕭思歸探出牆頭,高叫道:「孫先生……還有那個誰……請坐籃子里,我們拉你們上來。」他搞不懂為何當初去了五個陳兵,眼下一個都沒迴轉,更不知道寇祭司是哪個,只知道聽淳于量的吩咐。

孫思邈進了那籃子,寇祭司有些皺眉,但還是坐入了籃中。

二人被陳兵拉上了城牆,蕭思歸立即請二人下了城樓,才走出不遠,長街盡頭就有兵衛推著淳于量的輪椅前來。

淳于量見到孫思邈居然安然無恙,眼中閃過分奇異的光芒,忍不住又咳起來。

長街之上,百姓遠處指指點點,一時間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可均離孫思邈遠遠的,如同躲避瘟疫一樣。

良久,淳于量這才止住了咳,緩緩道:「不想還能和孫先生再見。」他言語中當然有無盡的感慨和意外,還有著難言的困惑。

他雖自負才智算計,可絕未想到孫思邈能活著回來。

孫思邈輕淡道:「很多事情,只是想不到,卻未見得做不到了。」

淳于量捂著嘴,沉吟道:「孫先生這次回來……不知有什麼用意呢?」

「茅山宗的那幾個刺客死了。」孫思邈目光敏銳,看著淳于量的表情。

淳于量臉色有些木然,並沒有意外。

「這些都是在淳于將軍的意料之中?」孫思邈緩緩道。其實實在多此一問,押送孫思邈的親兵是淳于量派出去的,他又如何會不知道那些親兵的底細?

淳于量半晌才道:「這些年來,有無數人想宇文護死的……」他說到這裡,也在盯著孫思邈的臉色。

他想從孫思邈表情上看出點答案。

孫思邈能活著回來,看起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宇文護死了。可就算宇文護死了,孫思邈也沒有道理安然地走出周國的軍營。

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淳于量沒有透視眼、千里耳,不知道周營發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也看不出答案。

「先生想讓宇文護死,敝國國主亦是一樣,還有很多人都想殺了宇文護,可沒有一人能夠做到,宇文護戒備得嚴密,幾乎可說是天衣無縫。」

「可你還是讓茅山宗的人去了。」孫思邈神色蕭索,「你知道他們去的結果只有一個的……」

「荊軻去刺殺暴君嬴政的時候,也知道自己必死的。」淳于量緩緩道,「死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丹當年不得已才孤注一擲,因為他知道燕國對秦國沒了抵抗之力。但刺秦不成,燕國滅亡得更快。」孫思邈略帶尖銳道,「既有前車之鑒,淳于將軍當然會想到行刺宇文護不成,會引發他的反撲,導致陳國的滅頂之災?」

淳于量又咳——咳得好像說不出話來。

寇祭司一旁聽了,覺得有分奇怪,暗想若無孫思邈、楊堅參與此事,淳于量此舉無疑是飛蛾撲火。看情形,淳于量顯然不知孫思邈和楊堅在這裡起了決定作用,因此他派人行刺一事顯然是引火燒身,無論如何都有點說不過去。

傳言江南諸將中,淳于量最有謀略,為何會做出這種蠢事?

「淳于將軍當然能想到後果,可淳于將軍還是執意這麼做……」孫思邈又道,「淳于將軍當然有理由的?」

淳于量長舒了一口氣,反問道:「什麼理由?」

「或許是因為……有人給了淳于將軍和周國作戰的信心?」

淳于量臉色微變,嘴唇動了下,竟沒再問下去。他驀地發現,孫思邈雖看似很多事情不知情,但早將一切想得透徹。

寇祭司心中詫異,實在不知道是誰能有這大的力量,竟能鼓動陳國和周國交兵。

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個答案,寇祭司不由道:「是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又是斛律明月!

天底下似乎只有斛律明月才有這種力量!

在城外時,孫思邈就曾說過要向淳于量詢問斛律明月的行蹤,當時寇祭司還不解,但眼下答案若揭,反倒讓寇祭司有分心驚。

淳于量早和斛律明月有了聯繫?

這裡的縱橫捭闔,鉤心鬥角,遠非他能夠得窺全貌的。

淳于量臉色蒼白,緩緩向寇祭司望去,有分探究的神色,他似乎想問問寇祭司的底細,終於又咳了起來。

他有時候痛恨自己的咳,有時候又慶幸自己能咳,最少咳嗽的時候他不用說話,說話有時候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孫思邈緩緩道:「淳于將軍明知行刺難成,卻執意要如此做,想必有幾個原因。」

頓了片刻,見淳于量不語,孫思邈道:「第一個原因當然是陳頊讓將軍這麼做,君讓臣做,臣不得不做。」

淳于量悲哀中帶分感謝,悲哀自己的身不由己,感謝孫思邈為他說出一些他不想說的事情。

他並不想隱瞞,可有些話實在無法說出口。

他說過,他不會理會別人的性命,也不會考慮自己的,但這世上,還有許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他不能不考慮。

「淳于將軍當然明白此舉後果,卻不勸陳頊,反倒附和陳頊的想法,第二個用意當然是藉此引發陳、周的矛盾,斷了陳頊的退路,讓陳國和周國背水一戰。」

淳于量眼中有分無奈,他當然最清楚陳頊的性格,猶豫乃兵家大忌,要作戰,就作戰,若有猶豫,不如不戰。

「可淳于將軍當然知道陳國難是周國的對手,因此早聯繫了斛律明月,斛律明月亦早想滅了周國,是以和將軍一拍即合,這也是將軍決意一戰的第三個原因。」

孫思邈繼續道:「我想淳于將軍自陷死地,就是想背水一戰,淳于將軍想必早在江南做了部署,隨時會調兵前來援助,借江陵一地和周國周旋。而斛律明月想必亦派兵前來,就在江陵不遠了。」

寇祭司終於恍然,不能不佩服孫思邈推斷得合情合理。

淳于量並非蠢,而是決意要和周國開戰了,他做的一切,不過是堅定陳頊作戰的念頭。

孫思邈臉露感喟,又道:「淳于將軍和斛律明月定下裡應外合之計,本準備在江陵大破周軍,然後齊、陳二國再克襄陽,之後可能兵分兩路,陳取武關,齊攻潼關,分兵兩路瓜分了周國的關中之地?」

他從未用過兵,但自幼誦讀諸子百家,一法精、萬法通,從點點滴滴推測出個驚天布局,只等淳于量的答覆。

淳于量神色複雜,終於點點頭道:「先生若用兵,不遜斛律明月。」他這麼一說,無疑承認孫思邈所料不差。

孫思邈沉默半晌:「用兵之計我不懂的,但我覺得淳于將軍千算萬算,只怕漏算了一事。」

「什麼事?」淳于量立即問道。

「淳于將軍如此籌謀,想必認為此戰勢在必行?」孫思邈淡淡道,「可是……周國若不戰呢?」

淳于量搖頭道:「那怎麼可能?」

他自絕後路,破釜沉舟,早算定多方的反應,這些日子翻來覆去想的只是如何用兵,卻根本沒去想孫思邈說的事情。

依宇文護的個性,怎可能不開戰?

可他話音才落,有陳兵從城樓那面跑來,叫道:「將軍,城守,周軍……」他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滿是驚詫之意。

蕭思歸立即問道:「他們攻城了?」這是他的第一反應,卻奇怪為何聽不到城外周兵攻城的聲音。

淳于量見那兵士臉上只是驚奇,卻無害怕畏懼,想到孫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