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演

冼水清就是嶺南的冼夫人!

帳中眾人聽到這名字時,都有些神色異樣,就算宇文護聽到冼夫人三字的時候,也皺了下眉頭。

他們人在北方,但或多或少聽過嶺南冼夫人的事情。

亂世之中,人命有如草芥,女人更是微不足道,可嶺南冼氏,尤其是冼夫人一直是亂世各方勢力都不能忽略的人物。

梁國平嶺南,是和冼氏交好才能成行,陳霸先立陳國,是得冼夫人支持才定嶺南。

若往前論,宋齊兩國,無不要和嶺南越族冼氏交好,才能保南疆不亂,不至於腹背受敵。

只是赫赫有名的冼氏、坐鎮嶺南的冼夫人,十三年前怎麼會和孫思邈有了關係?

孫思邈聽到那黑衣人提及冼水清的時候,微有訝然。

宇文護捕捉到孫思邈的表情,略有滿意,緩緩道:「你看,這世上沒有什麼能瞞得住我。」

頓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十三年前,冼水清……哦,那時候已經是冼夫人了,她的確是在關中出現過。」

他說到這裡時,又摸了下那血紅的虯髯。他每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都是在想著什麼。他提及冼水清三個字的時候,並不陌生,顯然他對冼夫人也有了解。

「因此她那時救了你,大有可能。」宇文護緩緩道,「孫思邈,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孫思邈輕輕嘆息,搖搖頭道:「我無話可說。」

他沒有承認,可也沒有否認,十三年了,他以為往事早已塵封,卻不想一點點地都被挖掘出來。

他想忘卻,可有人記得——死都記得。

「我不但知道救你的人是冼水清,還知道你出崑崙後,曾去過嶺南。」宇文護繼續道,「你出崑崙後,先秘密去嶺南見了冼夫人,之後才去了鄴城,隨後前往建康……」

孫思邈淡淡道:「不想你對我的行蹤這般了解。」

「斛律明月恨我,陳頊恨我,你也恨我……」宇文護頓了片刻,一字字道,「冼夫人也恨我!」

他最後那句說得有些奇怪,斛律明月和宇文護交鋒多年,陳頊被宇文護百般侮辱,孫思邈幾乎死在他的手上,這三人恨他再正常不過。

可冼水清為何會恨宇文護?

孫思邈似也不解,沉吟道:「冼夫人為什麼要恨你?」

宇文護嘿然一笑,卻不回答。

孫思邈並不追問,繼續道:「然後你就認為我一直是在找你昔日的仇家聯合對付你?」

「難道不是嗎?」宇文護冷漠道。

孫思邈眼中閃過分悵然,緩緩道:「但你可曾考慮過,為何會有這麼多人恨你?」

宇文護冷冷道:「我需要考慮嗎?」他的確不需要考慮什麼,恨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他不想考慮,只是不停地殺!殺掉一切恨他的仇家!

這當然不見得是個好方法,但是他解決問題最直接的方法。

「那你現在考慮什麼?考慮下一步怎麼做?」孫思邈平靜道。

宇文護道:「你猜猜我會怎麼做?」

孫思邈道:「陳頊敢派人行刺你,你下一步當然是屠了江陵城給他一個警告,然後派人去嶺南殺掉冼夫人。」

「冼水清也該死了。」宇文護喃喃道。

「嶺南地偏,冼夫人已立誓不出嶺南,你要殺冼夫人,並不容易。」孫思邈說話時,卻在看著那黑衣人。

宇文護淡淡道:「你想探聽我怎麼對付冼夫人嗎?告訴你無妨了……」也看向那黑衣人,「你可知道他是誰?」

見孫思邈搖搖頭,宇文護淡淡道:「他本是苗疆大苗王手下的第一祭司!」

那黑衣人默然不語,孫思邈卻是心中微驚,喃喃道:「怪不得……原來如此……」他那一刻,很有恍然的樣子。

宇文護道:「你現在明白他為何知道許多了吧?」

孫思邈點點頭道:「不錯,我終於明白了。」沉吟道,「怪不得他知道金蠶蠱。南疆蠱毒本分兩脈,一脈到了嶺南,一脈到了川邊。苗疆苗人和嶺南越族本是世仇,但都擅用蠱毒……你是想用苗人對付冼夫人。」

「不錯,我這是以蠱治蠱。」宇文護緩緩道,「冼水清真以為不出嶺南,我就奈何不了她了?」

「你恐怕不止想對付冼夫人。苗疆一直在周國控制下,但嶺南支持陳國,你借苗人對付嶺南,也是為進一步侵佔陳國做準備了。」

宇文護又笑:「你實在是個聰明人,想的竟和我不謀而合。」

他並不否認,他也不怕泄漏心意,因為他確信孫思邈這次絕對不會再逃走了。假死也不會!

「你這麼聰明,可知我眼下在想什麼?」

「你對付江陵百姓和冼夫人前,肯定優先考慮怎麼先殺了我?」孫思邈冷靜道。

他知道宇文護是個冷靜的瘋子,這次絕不會放過他,但也不會簡單地一刀殺了他了事。

十三年漫長的等待,對宇文護來說,是種煎熬,他一定會把這十三年的煎熬再還到孫思邈身上。

宇文護撫掌大笑道:「又中!你實在太聰明了,你這樣的聰明人,我若就這麼殺了你,實在可惜。」

望著地上的幾具屍體,宇文護喃喃道:「好戲剛剛開始,絕不能這麼快結束的,是不是?我等了十三年,就等著這一天……」

他突然又大笑起來,笑聲中有些瘋狂,也帶著無盡的殘忍:「我先讓你看一個人。」又拍了下手掌,帳外又推進一輛大車,車上裝了一個封閉的箱子,讓人看不見裡面是什麼。

推車的士兵推車進來,就快步離去。

不得宇文護的允許,誰都不能擅自留在帳中,可卻有個人還留在箱子旁。那人身著青衫,青衫洗得有些發白,上面還釘著幾個補丁。

孫思邈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時,緩緩收回,神色平靜依舊,可眼中似乎泛起了一絲光芒。

難道宇文護讓他看的那人就是這青衫人?

那人看也不看孫思邈,只是微收目光,看著自己的腳尖。

宇文護目光閃動,微笑道:「孫思邈,你猜猜箱子裡面是誰?」

孫思邈看著那箱子,臉色變了下,卻只是搖搖頭。

很多事情,他不想猜,但很多事情,他也根本不用猜的。

「你這次倒有點讓我失望。」宇文護似惋惜道,「打開箱子吧。」他神色間似帶分興奮,也有點期待。

箱子里究竟是什麼?怎麼會讓宇文護這種人都有些期待?

那青衫人並不多言,用手重重地在箱子上一敲,那箱子四壁倏然向外散開,若同蓮花綻放一樣,頗為奇妙。

可無人去注意箱子的精巧,所有人都在看著箱內,不知宇文護這麼鄭重其事地讓人帶個箱子來,有何用意?

孫思邈臉色突變得極為難看。

箱子里有個人——是個女人。那女子身著綠衫,是尋常女子裝束,蜷縮在箱子里似昏迷不醒,瀑布般的頭髮遮擋了臉頰,讓人看不清面容。

可孫思邈和她一路南下,朝夕相處,如何會不認識她?

那女子竟是慕容晚晴!

宇文護見到孫思邈的表情,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如同飢餓的野獸望見了獵物。他喜歡孫思邈這種表情,他等了十三年,就在等這一刻。

「這女人是誰?」宇文護明知故問。

「慕容晚晴。」那青衫人道。

「她死了嗎?」宇文護也知道慕容晚晴的名字。這本來是他安排的一齣戲,他當然知道每一個細節。

「只是昏了過去。」

宇文護微笑道:「好戲開始,總要讓她也看看,弄醒她。」

那青衫人向裴矩看去,裴矩緩步上前,在慕容晚晴鼻前一彈指。

慕容晚晴打個噴嚏,悠悠醒來。她醒來的時候,略帶分惘然,顯然不知身處何處,見到裴矩在身邊的時候,嬌軀微震,嘶聲道:「你是誰?」

她從張府密道出來後,就遭裴矩暗算,一路迷迷糊糊到此,驀地清醒,滿是敵意。目光微轉,望見那青衫人,更是一怔。

她認得那青衫人正是紫金山上給她講孫思邈往事的人,她受裴矩暗算,暈倒昏迷時,也見過這青衫人。

這青衫人初見她時似乎沒有敵意,可為何要和裴矩聯手暗算她?

慕容晚晴想到這裡,振作欲起,卻感覺渾身乏力,小手指都動彈不得,更是駭然。

目光轉動,見到皮帳流彩飛金,她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可終於望見孫思邈身在籠中時,心頭狂震,啞聲道:「你……你怎麼了?」

她見孫思邈被困,心中擔憂,一時間忘記了自己也是身處險境。

那青衫人和裴矩沉默不語,孫思邈臉上迷霧又起。

宇文護見到慕容晚晴這種神色,居然十分滿意的樣子,大笑道:「他沒什麼,他和你一起來到這裡,就是重演當年的一出好戲。」

慕容晚晴望向宇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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