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陵

漫長的夜,似乎沒有盡頭。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寂寞般將慕容晚晴籠罩。

慕容晚晴坐在地上,望著外邊的星空點點,突然有了分畏懼。不是怕有人埋伏,卻是怕就算走了出去,也不知路在何方。

不知多久,冥冥中好像一聲呼喝傳了進來。

「你是誰?」

那聲音頗為遙遠,慕容晚晴心神無屬,乍聽那聲音,感覺是張仲堅在喝問,蹙了下眉頭,心道張季齡頗有機心,竟在地下挖了兩層地道,張裕又封了明道,按理說陳兵就算髮現地道,也暫時追他們不到。

那來的會是誰?

她側耳傾聽,只聽到有風聲嗚咽,吹得樹葉刷刷作響,可那嗚咽的風聲,樹葉的響聲,更顯得外邊出奇地靜。

慕容晚晴突然害怕起來,一躍而起,沖了出去,又是一怔。

地道出口處竟是天然的石洞,從石洞走出去,外邊極為荒涼,地勢下斜,遠處可見濃林聳立。

金陵城內,怎麼會有這種地方,難道說,他們已到了金陵城外的紫金山旁?

慕容晚晴心中詫異,竄了出來,極目望去,就見遠處金陵城巨大的外城廓隱約可見,不由駭然張季齡的本事。

可附近除了雜草林木、岩土荒山外,並沒人的行蹤。

慕容晚晴立在洞口處,忍不住輕聲呼道:「冉刻求……」頓了下,又道,「張仲堅?」

不聞回聲,只余死靜。

張仲堅或許早走了?慕容晚晴想到這裡,不知為何,心中更驚,一步步向前行去。

子夜早過,繁星已淡,慕容晚晴走了數十步後,近了前方的密林,突然心頭一跳。

密林邊竟站著一個人。夜色下,那人身形朦朧,讓人看不真切。

慕容晚晴忍不住道:「你是誰?」

她問話一出,立即意識到張仲堅也曾這麼問過,警覺突升,驀地感覺到身後氣流涌動,知道有人急速接近她,叱了一聲,身形微側,一腳踢了回去。

她被張裕所擒後,身上的暗器被搜走,軟劍卻還在,可敵人來得太快,讓她甚至來不及拔劍。她這一腳踢出得雖倉促,卻也力道非常,只怕惡狼都能踢得死,不想竟踢在空處。

一藍衣人輕飄飄地避開慕容晚晴的一擊,到了她的身後,右手食中雙指急探,看起來就要戳瞎她的雙眼。

慕容晚晴一凜,身形倒翻出去,避開了那藍衣人的一擊。

不想那人雙指戳空,急速一彈,有青煙從他手中飛出,到了慕容晚晴的鼻尖。

慕容晚晴躲避急迫,呼吸正急,將那青煙盡數吸了進去,腳一著地,就感覺天昏地轉,晃了兩下,緩緩地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時,她才發現正落在林邊那人的腳前。

那人身著青衫,但洗得似乎都已發白,上面好像還有兩塊補丁。慕容晚晴見了,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昏迷前有些艱難地向上望去,心頭突然一震。

她望見了大志逸飛的一雙眼,她竟是見過這人的。

紫金山頂的大石上,這人突如其來,給她講了個故事後就悄然而去。

慕容晚晴一直不解他的用意,更不解他為何要夥同旁人對她進行暗算。

墜入昏迷前,慕容晚晴只想著一個問題,這人究竟是誰?

夜幕漸薄時,天邊曙青更暗,月失光華,雲中若隱若現。

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升起時,反意味著長夜將去……

可再亮的星光,在輝煌的宮殿中,也顯得那麼黯淡。

陳頊竟然仍未睡,他身處青煙繚繞的大殿中,坐在華麗的龍椅上,正看著殿中的鐵籠。

他就那麼靜靜地望著籠子,神色木然,只是握著扶手的雙手,一點點地發緊,如同他緊鎖的一顆心。

殿外微有喧嘩,轉瞬間,臨川公主跑了進來,叫道:「父皇,你還未睡,太好了。你……」她突然住了口,望見父親望來,目光中有著說不出的冷漠,心頭一沉。

她知道父親有個習慣,總喜歡在靜靜的深夜看著那牢籠。

多年前,陳頊一直身處牢籠,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如今雖貴為一國之君,但仍對往事念念不忘。

眼下他雖然已在籠外,但其實還是住在籠中……

陳頊只看了臨川公主一眼,就望向了腳尖,終究開口道:「何事?」

臨川公主本有千言萬語要問,見狀竟是心悸,上前一步道:「父皇,你不是一直對女兒說,孫思邈曾經救過你,孫思邈是個痴情的人,孫思邈也是個好人?」

這些年來,陳頊一直望著那鐵籠,一直未忘記往事,也對臨川說過了很多遍以往的故事。

他說的是以往的痛苦磨難,因為他不找一個人訴說,就無法消磨那不停瘋漲的痛苦,只有訴說後,他才能度過漫漫長夜,可臨川公主記住的偏偏只是故事中的孫思邈。

陳頊漠然道:「那又如何?」

「就是因為父皇一直不停地說,女兒才知道這個人,才知道這人的往事,女兒曾說過,若孫思邈沒有死,女兒就會嫁給他。」

臨川公主說到這裡時,星眸熠熠生輝。

這是她的一個夙願,這也是她一直夢想的事情,這個念頭伴隨著她多年,早就在她心中生根發芽,盤踞了她的身心。

她太顧自己的感覺,卻沒有留意到陳頊的臉色冷了下來。

「父皇也答應過女兒,如果真有機會,會讓女兒嫁給孫思邈。」臨川公主激動道,「可父皇為何不兌現承諾?」

「機會已經錯過了。」陳頊冷冷地回了一句。

臨川公主感覺渾身發冷,退後一步道:「什麼機會錯過了?」

「朕已經給過孫思邈一次機會,但他並沒有珍惜。」陳頊冷漠道,「在皇宮時,朕已問過他了。」

臨川公主臉色在那一刻白得如雪,看陌生人一樣看著陳頊,許久才道:「原來孫思邈說的是對的。」

陳頊眉頭跳了下,反問道:「他說了什麼?」

臨川公主緩緩道:「他說這場戲的結果已經註定!」

她腦海中瞬間回想起孫思邈所說的一切。

「我沒有騙你,能騙你的只有你自己……這場戲的結果已經註定……」

「你父皇絕不會為你,放棄他的決定,而淳于將軍若不是早知你父皇的決定,如何會這般大動干戈?」

她到現在終於明白了一切,而孫思邈卻早看穿了因果。她本不信,孫思邈說得沒錯,因為他們一直生活在兩個世界。

陳頊似乎怔了下,嘴唇動了下,喃喃道:「結果已經註定?」

「是的,所有結果早已註定。」臨川公主叫道,「父皇,你根本沒有給孫思邈機會,根本沒有!」

那一刻她腦海有著說不出地清晰,往事一幕幕地流過。

「所有的一切結局已定,父皇你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因為結局就是你安排的,而淳于量、王遠知才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這齣戲的關鍵人物。」

「你顯然早和王遠知、淳于量商量好了所有的事情,因此王遠知才會來,會來配合你演戲,因此他入獄沒有反抗,因為他知道還會出來。」

「是你叫我放下籠子,籠子內是孫思邈,籠外卻是王遠知,說明你最信任的還是茅山宗,你根本沒想過用孫思邈。周國前來索要孫思邈,你其實已經決定將孫思邈交給周國。」

「可你若是那麼做,未免對孫思邈太不公平……不,不是不公平,因為你難以對自己交代,畢竟孫思邈救過你……」

「因此你故意裝作給他機會,卻又將他捲入漩渦,以此對他要挾,然後才能心安理得地將他送往周國換取什麼江北六城,我知道你一直都怕周國,怕他們打過來的……」

陳頊臉色鐵青,突然一拍扶手,喝道:「不要說了。」

「不,我要說。」臨川公主悲聲道,「父皇,你難道忘記答應了女兒什麼?」

「國家大事,豈能被兒女私情所絆?」陳頊冷聲道。

臨川公主搖搖欲墜,喃喃道:「國家大事,兒女私情?」她其實早就聽過,最是無情帝王家,在宮廷的權利慾望之下,感情早是難得奢侈之物,可她一直不信的,因為她一直到了現在,只感覺父親不過有些怪,卻從未感受到父親的嚴厲苛責。

只有這一刻,她才切骨地感到,她的願望,只怕再也不能成行。

但她還是試圖挽救,因此抗聲道:「可是父皇你莫要忘記了,孫思邈畢竟救過你的命。」

陳頊立即道:「朕關他入籠的時候,並沒有殺他!」

「這就算償還了他的恩情?」臨川公主反問道。

陳頊冷哼一聲,卻沒有言語。

臨川公主霍然明了,忍不住叫道:「父皇,你做了這些,根本不是為了國家大業,而是自欺欺人。」一言落地,殿中突然靜了下來。

臨川公主悚然於那種靜寂,竟難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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