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醍醐

茶冷風更冷,孫思邈終於端起面前的冷茶,看著幽幽水面上那雙有分失落的眼眸。

周國派使臣前來陳國,居然要陳國將他交給周國?

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孫思邈卻像能深切地理解。

他也知道淳于量說得客氣——交給周國不過是委婉的措辭,或許應該說是將孫思邈押給周國更為準確!

他放下茶杯時,眼中又恢複了清澈。

「我知道淳于將軍說的三條路了……第一條當然是我能聽從將軍的建議,入仕陳國,這樣不但可讓張季齡等人無恙,自己也能保全性命……」

臨川公主忍不住道:「你不但能保全性命,你若是……若是中意我,再加上你和我父皇的關係,在陳國立即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有些羞澀,但也很是自信——自信可幫孫思邈做到這點,眼中更是透露出幾分期待。

為了愛……她不怕把一切事情說出來。

淳于量緩緩點頭,抿著茶杯里新注的茶水,感覺茶里淡淡的苦澀。

「第二條路顯然就艱險得多,我若是不答應淳于將軍的建議,淳于將軍一定會想方設法擒住我,將我交給周國?」孫思邈又道。

淳于量忍不住又咳:「這條路我不想走。」

「可將軍已經走了。」孫思邈道,「淳于將軍派重兵包圍張家,看似要擒李八百和張季齡,其實卻要借他們困住我!」

淳于量眼中流露出分鋒芒,緩緩點頭道:「不錯,我雖這麼走,所有的事情也的確按照我的計畫進行……但我沒有擒下你的把握,一分都沒有。」

孫思邈望見淳于量眼中閃過的殺機,腦海中靈光一現,盤旋在腦海中的一個疑惑霍然而解。

「我明白了。桑洞真是被你們下的毒,只有你們下的毒,才讓他剛好那時死去,配合你們將戲演下去?」

淳于量淡淡道:「桑洞真大逆不道,本來就該死,怎麼死似乎沒有什麼分別。」

「那冉刻求呢?」孫思邈尖銳道,「他本是最無辜的人,難道也該死?張季齡、蝶舞呢,他們不過是被人利用的可憐人,也真的該死?淳于將軍為達目的,真的犧牲誰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他少有如此憤怒的詰責,盯著淳于量的目光如劍。

淳于量又咳,雙頰紅赤,許久才止住了咳,喘息又堅決道:「為了陳國,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考慮,何況是別人?」

他目光如火,咄咄地望著孫思邈,並不退縮。

孫思邈微怔,半晌才道:「不錯,這的確是個好的理由。」

「不是個好的理由。」淳于量眼中露出分無奈,「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一個人為了自己,無論怎麼選擇,都是情有可原的。」臨川公主咬著嘴唇道,「孫思邈,我希望你好好選擇。」

「那第三條路呢?我卻不知道是什麼?」孫思邈問道。

淳于量笑了:「先生應該知道的。」

不見孫思邈回答,淳于量淡淡道:「第三條路就是——先生出手殺了我,然後離開這裡。以先生之能,要做到這點並不難的。」

臨川公主突然打了個寒顫。

淳于量說得輕淡,可以他的算計,怎麼會不防備孫思邈暴起傷人?

或許這第三條路,才是最兇險的一條路,因為孫思邈一經選擇,彼此之間再沒有了回頭路。

孫思邈臉上迷霧又起,一時間似也在考慮如何選擇。

冉刻求卻根本沒有任何選擇,他暈了過去。

他不是不知道危機重重,也不是不知道眼下絕非昏迷的時候,可他真的無法承受這痛入骨髓的打擊。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竟然轉瞬就離他而去。

紅顏花落,親人遠離。他就算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昏迷或許不過是為了逃避,若是就此昏迷下去,可逃過無窮無盡的煩惱,他寧願一迷不醒。

可有人似乎偏偏不想讓他昏迷。

迷糊中,腦海中突然轟隆的一聲響,冉刻求在無邊的黑暗中,驀地見到了光。

那光華有如鐵水金花,雪舞冰凝一樣,有冷有熱地交替出現在他的腦海。

那光華又好像晨露清泉落在他的腦門,從他腦門濺開而下,絲絲縷縷地過了他的頭頂、臉頰和腦後。

光華清涼陣陣,清亮如月,不停地激蕩在他頭腦之間,驀地又是「轟」的一聲響,全部衝擊在他的舌尖和脖頸之上。

那光華化作兩股,一股注入他的胸膛,另外一股卻灌入他的背心。

冉刻求周身大震,往日發生過或從未見過的景象,交替出現,突見一箭射向蝶舞,父親頹然閉眼,還有不認識的一個女子潸然淚下,夢裡依稀地望著他……

驀地大叫一聲,冉刻求周身狂震,霍然睜眼。

燈火幽幽,石室黯然,有如幽冥之間。

他很快發現,他仍處在人間——也就是還在原先的地下,父親的屍體就在他的身邊,不遠處的慕容晚晴仍在那裡,只是眼中滿是困惑的樣子。

冉刻求一陣茫然,不解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感覺腦門處有什麼東西滑落下去,冉刻求一把抓去,才發現握住的是一隻手。

那隻手蒼老褶皺,青筋暴起,像是一隻年邁之人的手。

可這時候,怎麼會有這麼一隻手按在他的腦門?

冉刻求霍然轉身望去,又是一驚,失聲道:「你是誰?」

他這才發現有一人正坐在他的背後,容顏蒼老,眉發皆白,神色間有著說不出的滄桑疲憊之意。

怎麼會有個老人坐在他的身後?

張裕去了哪裡?

冉刻求心中訝然,見那老者也在望著他,目光中似乎也有分訝然的樣子,忍不住再問:「你是誰?」

他一聲喝問下,感覺心中酸楚依舊,但那股絞痛欲死的感覺卻已不存在,同時周身精力充沛,竟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老者不語,眼中不知為何,突現出喜悅之意,可那股喜悅轉瞬被一股凌厲代替,老者霍地望向了慕容晚晴。

冉刻求突覺那股凌厲很是熟悉,身軀驀地震顫,腦海中竟浮出一幅畫面……

他昏迷吐血撲倒在地的時候,張裕突然拉住了他。

張裕伸手按住了他的頭頂,然後他才有了諸般感覺。

那畫面來得突然,卻在剎那間震顫了他的腦海。

「你是張裕?」冉刻求忍不住叫道。

那老者竟是張裕,他為何這片刻的光陰,竟變得如此蒼老?

冉刻求吃驚之下還有分震駭,張裕究竟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

那老者聞言似乎笑笑,轉過頭來道:「不錯,我是張裕。」他言語間沒有了冷酷凌厲,反倒有了些溫情。

「你方才做了什麼?」冉刻求忍不住道。

「我用了醍醐之術。」張裕緩緩道。

「醍醐之術?」冉刻求皺眉,一時不解,但他感覺張裕對他並沒有惡意——張裕畢竟是他的叔叔,雖然他今天才知道。

「不錯,醍醐!」張裕聲音中帶分虛弱,陡然振作了精神,張裕喝道:「張仲堅跪下!」

冉刻求心頭一震,終於意識到張裕是在說他,他沒有下跪,腦海中驀地又有分閃電划過,嗄聲道:「你難道要死了嗎?」

他說出這句話並沒有詛咒之意,完全是本性所發,念頭所至,張口就來,心中又帶著濃濃的酸楚之意。

張裕不答,恢複了冷漠,又道:「張仲堅跪下!」

冉刻求望著他蒼老的面容和眼中的渴望,終於緩緩跪了下去。

張裕臉上露出分欣慰,卻還肅然道:「天師之血,龍虎之脈張裕,以天師十二世孫、龍虎宗第十代宗主身份傳令,張仲堅從今以後,即為龍虎宗第十一代宗主,天地庇佑,救濟蒼生!」

冉刻求又是一震,一時木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晚晴聽了,眼中也露出驚詫之意。

張裕去了肅然,急促喘息了兩下,伸手落在冉刻求的肩頭,喃喃道:「仲堅,以後傳龍虎宗大道重任,就落在你的肩頭,你莫要讓我失望。」

「我怎麼能夠擔當?」冉刻求惶惶道。

就在方才,他還是個流浪無依之人,最大的夢想不過是學點本事,做個富豪,做夢也沒有想到成為龍虎宗的宗主,難免惶恐。

張裕緩緩道:「你莫要擔心,方才我用的醍醐道術,本是龍虎宗張家玄宗道術,可把一人的所識所知盡量傳給另外一人。」

「你把所識所知均已傳授給我?」冉刻求難以置信。他那一刻只是恍惚迷惑,並沒意識到自己學了什麼。

「不錯,你現在雖還不知,但終究會慢慢領悟。」

張裕苦澀又道:「我連中王遠知三道茅山禁制,又被葛家九字真言破了自製符籙,早就生機斷絕,最後留氣留力,不過是想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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