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風輕雲淡,日光照在紫金山上,天地間泛著幽幽如夢的色彩。

慕容晚晴一張臉卻蒼白起來。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孫思邈的這個問題。她本是可以直接否認的,但那一刻,她又有些心驚。她總感覺孫思邈看似隨口一問,卻大有玄機。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他只是不說;很多時候,他不是輕信,只不過不想去懷疑。

他寧可信錯,也不想輕易地去給一個人以定論,就像桑洞真雖暗算重創了他,他也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是不屑,還是超然,或是別的什麼原因?

慕容晚晴不知道,可她頭一次感覺回答一個問題是這麼艱難。

孫思邈又笑了,不去看慕容晚晴:「我問的有點蠢了,你當然沒有見到過斛律明月,不然他怎麼會放過你?」

慕容晚晴嗯了一聲,呼吸還是不能順暢。

「這次斛律明月顯然沒有用盡全力。」孫思邈輕輕嘆口氣,「或許在他眼中,通天殿中的魚還不夠大。」

「那什麼魚才算是大的?」慕容晚晴小心翼翼地問。她這時才發現,孫思邈雖和斛律明月只在鄴城見過兩面,但對斛律明月的了解竟然遠比很多人要深刻。

孫思邈替她做了回答,免了她的難辦。不知為何,她沒有輕鬆,反倒感覺有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他滅道二十年,什麼沒有見過?可他滅道二十年,太平大道始終如春風草長、死灰復燃,讓他頭痛不已。因此,他這次雖然沒有圍剿六姓,但想必在籌劃一個斬草除根、一勞永逸的法子。」

「什麼法子?」慕容晚晴立即問,她也急切地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孫思邈笑得惆悵:「我怎麼知道?」見慕容晚晴失落的樣子,孫思邈緩緩道:「但我知道,斛律明月的計畫很難成行。」

「為什麼?」慕容晚晴詫異道。

「因為,他雖然武功高絕、權勢滔天,但始終不明白一件事。」

慕容晚晴忍不住又問:「他不明白什麼?」

「這世上,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該改的會改,不變的也始終不會變。」孫思邈緩緩道。

「這……很高深嗎?」慕容晚晴感覺孫思邈說的簡直是廢話。這道理實在淺顯明了,她都明白,斛律明月有什麼不明白的?

孫思邈又笑了,心中卻想,很多事情並非你以為懂了就懂了,真正體悟改過,不知要多難的過程。他並不明言,喃喃道:「大道實簡,唯行至艱。行有歧路,回頭太難。」

他突然回頭望了下,自語道:「不想這條路上除了我們,還有別人。」

慕容晚晴向山下看去,發現山路上竟有十數人也在登山,心中詫異,不解除了他們外,還有誰早早地前來?

那十數人行走得甚為快捷,一會兒的工夫已經追上他們。

慕容晚晴見其中一人氣喘吁吁,額頭滿是汗水的樣子,忍不住皺眉道:「你說的事情,很多我不知道對不對,可有一件絕對沒錯。」

「哪件事?」這次倒是孫思邈好奇地問道。

「這太子實在痴心得很!」

那氣喘吁吁的正是陳叔寶。他身邊那十數人都是尋常裝束,腳步輕健,不用問,顯然是宮中侍衛。

見孫思邈、慕容晚晴望來,陳叔寶笑容滿面,抹把汗水道:「兩位倒是早。」

不等二人回答,陳叔寶急走幾步,已經到了張麗華身旁,笑道:「張小姐,你這麼早就來了。」

張麗華還是戴著紗巾,露出秋波晨露般的鳳眼。

「太子怎會來此?」

「既然知道張小姐會來,在下怎麼會不來呢?」陳叔寶笑得比山花都要燦爛,看了眼那提著籃子的老僕,略有詫異道,「這山路難行,張小姐就這麼上山?」

在他想來,張麗華畢竟也很有身家,來觀中求問姻緣,肯定要前呼後擁才對。

張麗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淡淡一笑:「求緣在誠,帶心前來就好,何必那麼煩瑣?」

「那是,那是。」陳叔寶回望身邊的跟隨,看起來想要把他們轟下山去以示誠意,只好作罷,「最近不算太平,有幾個人跟著保護小姐也好。」

張麗華淺笑道:「太子說笑了,妾身薄命,需要什麼保護?倒是太子千金之體,需要多加提防呢。」

陳叔寶笑道:「如今就在建康城外,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會來找我的麻煩?」

「說的也是。」張麗華秋波一轉,從他身邊的護衛身上望過去,最終還是落在孫思邈的身上,「這裡不比響水集,再說先生也在,陳公子的確不用擔心的。」

陳叔寶臉上微紅,想起在響水集發生的事情,神色難免訕訕。

慕容晚晴一旁聽了,卻霍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男女之間,很多時候要看緣分。這個陳叔寶雖是太子,可也是個痴情種子,這刻顯然墜入了情網,無法自拔。

墜入情網的男人,無論貧賤富貴,無論八十的還是十八的,表現其實沒什麼兩樣。

張麗華要到三清觀來問姻緣,陳叔寶肯定會來,這是必然的結果。

陳叔寶在張麗華眼中雖算不上什麼,可畢竟是陳國太子。

想到這裡的時候,慕容晚晴心中微顫,得出個結論,張麗華顯然也是奉義父之命行事,這裡地勢險峻,難道說……義父的目標竟是陳叔寶?

眾人腳下不停,終於到了山頂,就見到不遠處有房舍錯落,三清觀已在眼前。

前方地勢開闊平坦,眾人登高終頂,心胸難免一暢,先入眼帘的是個齋醮祈禳的圓形壇台。

過壇台後,就是頗為宏偉的主殿。

大殿前方青磚鋪地,空地正中擺放一個銅鑄大鼎,裡面香塵厚重,上面插了三根檀香,煙霧繚繞。

大殿前,站著一個道人,葛衣羽冠,手持拂塵,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見陳叔寶等人前來,那道人眼前一亮,疾步上前道:「幾位施主,貧道有禮了。」

那道人單手施禮,目光刷子一樣的在陳叔寶、張麗華身上掃來掃去,試探道:「施主們是許願還是求福呢?」

陳叔寶手一擺,一個手下快步上前,一錠銀子拋了出來。

那道人身手不見得高明,但接銀子倒是乾淨利索。銀子一到手他就入了衣袖,更增出塵氣息,煞有其事地道:「看施主天庭飽滿,大富大貴之相,有天尊保佑,若求功名,定是朝中三品之內。」瞥了張麗華一眼,又接著道,「若求姻緣,定然花開富貴,幸福美滿。」

常言說得好,多說多錯。這道人前一句還算靈驗,頗顯道行高深,中間那句立即就露了餡,讓陳叔寶皺了下眉頭。

慕容晚晴心道,陳叔寶本是太子,做天子的命,你讓他做官,不是打他的嘴巴嗎?

好在那道人自說自圓,最後一句倒是切中要義。佳人在旁,陳叔寶本有不悅,聞言寬宏一笑道:「多謝道長吉言。敢問道長法號?」

「貧道無塵。」那道長說話間,引眾人入了三清主殿。殿中有四名青衣道童立著,均是垂眉合掌,口中誦經不停,給道觀平添幾分脫俗之意。

跟隨陳叔寶的宮中侍衛四散分布,分別扼住殿門、偏殿等通道,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大殿正中神龕里三座巨大的雕像,分別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太上老君。

這三清觀的名稱,就是由供奉這三位道家至尊而來。

慕容晚晴看那三尊塑像高大肅嚴,不由倒起了幾分敬畏之意。她目光轉動,留意著殿中的動靜。

所有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可慕容晚晴聽誦經不斷,總覺得心中忐忑難安。見孫思邈看著那三尊神像出神,她悄悄地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在想什麼?」

她看得出孫思邈心不在焉的樣子,卻一直不知孫思邈心中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個人。」孫思邈緩緩道。

慕容晚晴心頭一跳,暗想,我就在你身邊,你自然不是想我。她聲音異樣道:「女人?」

孫思邈啞然失笑:「怎麼會這麼問?」

慕容晚晴斜睨張麗華,見她正和那無塵道長說著話,想必是問姻緣一事如何來求。就聽那無塵道長高聲道:「微塵,拿姻緣簽筒來。」

慕容晚晴撇撇嘴道:「你這人本來如閑雲野鶴一樣,遊離難定,萬事難請,這刻卻為張麗華來此,想的恐怕是……」

她欲言又止,見孫思邈不語,忍不住道:「我說中了嗎?」

孫思邈心道,你說的離中還有八千里,可他只是笑笑,並不多言。

慕容晚晴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由道:「可你莫要忘了,陳太子對張小姐有意。再說,你那個徒弟冉刻求,好像對張小姐也有情愫的。」

她潛在的意思就是,你為人師表,總要做出點樣子來。

孫思邈輕嘆一口氣道:「不知道冉刻求如今在哪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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