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隱秘

石室幽靜,卻不黑暗。

那從磚縫中透出的光線斜穿而上,雖被孫思邈、慕容晚晴遮擋部分,但還有部分照到了石室上。

孫思邈回頭望去,就見身後並無任何動靜,微有詫異,立即望向慕容晚晴,眼中滿是詢問之意。

慕容晚晴驚駭之意稍斂,突然移開了身子,讓磚縫所透光線更為擴散。

那淡金光柱照到對面的牆壁上,突然有一人顯現出來。

牆上竟有一人——不過是牆上的雕像。

慕容晚晴臉色紅了下,指指牆上的那雕刻像,有些尷尬。

孫思邈先是訝異,轉瞬笑了下,明白過來。原來,方才慕容晚晴躲避他的目光,身形也離開了那磚縫,光線範圍擴大,她回頭望去,以為石室內另有旁人,這才驚駭。

牆上雕刻的那人極為威猛,一臉絡腮鬍子,雙目睜起竟如銅鈴。

慕容晚晴看著那雕像,不知雕像是何人,就聽孫思邈以極低的聲音道:「那是清領宮的主人張角。」言罷,他再不現會那雕像,凝神向殿下看去。

慕容晚晴看著那雕像,心中微動,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出暗自好笑,感覺自己疑神疑鬼。

秋波轉動,不由又落在孫思邈身上,她暗想,他看起來什麼都知道,連幾百年前的張角都認識,可他究竟是否知道我的心意?他若不知,我目的已達到,又何必流連在此,圖的是什麼?事到如今,我該走了。

可是,他若知道我的心意呢?

想到這裡,一時間千緒百念,紛至沓來。

雖想著要走,但望著那黃光照耀下的堅毅臉龐,回想起跳崖時緊緊的握手,慕容晚晴一陣愴然,又想,他不會不知的,我早就說得那麼清楚,他又不是獃子,怎會不知?這麼說……他是故作不知,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可他若真的不在意我,當初在鄴城為何要為我擋上一箭,這一路行來,每次我遇難之時,他總是出現在我身邊?

她翻來覆去地想,腳下半步沒有移動。殿中的事情雖也是她關心的秘密,但比起眼前的男子,不過是幻境如煙。

那葛道長很是客氣,對那座位並不去坐,反問道:「李兄,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八百道:「到了這裡,什麼事情都可講的。若還藏著掖著,怎麼是天師門下?」

那葛道長臉色微變,問道:「做生意都求和氣生財。李兄這等大度,何必計較幾個座位?李兄若是喜歡,在下倒可出錢多買幾個,到時候大家都有位置坐,豈不好?」

「葛道長客氣了,可葛道長難道不知兄弟辛苦將諸位找來的目的?」李八百咄咄逼人。

那個子最高的道人急促道:「『七月十五,妖魔再生。天公重降,大道太平!』今夜就是七月十五,你就算不找我們,大夥都是天師門下,我們也會祭拜天師和天公的。」

李八百一拍扶手,喝道:「說得好,帛兄高見,看來帛家道的人還沒有忘記天師,實乃我道幸事。」

那帛姓道人尖銳道:「『我道』又是什麼道?帛家道如今早開宗立派,和李家道風馬牛不相及,李道主這話可讓人不解了。」

在場諸人臉色均有異樣,可卻是深以那帛姓道人所言為是。

李八百雙眉頓聳,眼中寒芒閃現,一字字道:「『我道』就是太平大道,帛兄難道忘記了?」

那帛姓道人臉色微變,喃喃道:「太平大道?」他聲音似有畏懼,也似有分期待,聲音突然放緩道:「本道當然沒有忘記,可是……」

「可是大道甚遠,我等還是忍耐的好。」葛道長一旁道,「諸位說,是不是?」

沒人應聲,殿中火光鏡光輝映,迷離陣陣。

李八百霍然站起,喝道:「此言差矣,大道太平,就在今日!」

見眾人均是沉默,李八百目光冷峻,哂然道:「原來各位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出身,難道不怕今晚天公將軍降臨,有所怪罪嗎?」

在場那六人均是一震。—人道:「李道主未忘,因此在這兒設立了四個座位?」

那人就站在李八百的對面,羽扇綸巾,倒是風度儒雅,一直沉默不言,這刻才開口發問。

孫思邈皺眉沉思,不知這人又是哪個。

李八百大聲道:「不錯,想天師在時,苦心經營天下,造福蒼生。天公將軍更是將天師之願發揚光大,創四道八門三十六方偉業,想要給百姓一個太平,這才發動黃巾起義。不料蒼天雖死,天公將軍也以身殉道,但預料天下還會大亂,因此留下遺書,傳道六姓弟子,以便重建四道八門三十六方勢力,讓天下重歸大道。你等加上兄弟,本是身負天師的遺願,天公將軍的重託,如今諸位難道忘記了嗎?」

眾人均是臉上色變,孫思邈聽了,雖早有預料,也是難免心中震顫。

旁人若聽李八百所言,多是半懂不懂,只因為他說的本是個隱秘,知曉者無論朝野,均是秘而不宣,因此少有人知。

孫思邈卻清楚地知道李八百說的每個字的意思。

天師說的是鶴鳴山的張陵,亦是五斗米教創建之人,他一直是個迷霧般的人物,亦是如今道中紛爭的源頭。天公將軍說的當然就是這清領宮的主人張角。

張陵、張角這二人之間的糾葛,就算道中之人也是難以明辨。很多人均認為,張角本是張陵之子,但從未得到張角的親口承認。

但在東漢末年,張角以尊天師張陵意願為名,自封天公將軍,創門下四道合稱太平大道,建八門統領三十六方勢力,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為口號,發動了浩浩蕩蕩的黃巾起義。

起義歷經二十年,天下死傷無數,張角也是因此身死。

之後,東漢解體,群雄並立鯨吞,然後天下三分,是為魏蜀吳三國鼎立。

後來曹操雄心大志,大業終成規模,雖在世時未能一統天下,但卻平定了太平道最後一股殘餘勢力——蜀中張魯。

張魯歸順朝廷後,看起來天下大局已定,太平大道土崩瓦解。

可當時朝野均流傳一隱秘,張角雖死,但將一身本事、建道法門傳與門下六姓弟子。

這六姓弟子分別為張、李、帛、魏、葛、鄭。

這六姓弟子在張角死後,分散而走,在中原各地秘密傳道。

張姓弟子自然是張陵之孫張魯,不過張魯歸順朝廷,卻有一子轉到龍虎山傳道,開創龍虎宗。

李姓弟子創建李家道,從蜀中轉戰中原,後來到江浙傳道,眼下的領袖就是這個李八百。

而帛姓弟子先去遼東,後過河北,在北方聲勢大振,但被齊國滅道後,轉到江東,因經磨難,如今勢力大不如昔。

魏姓弟子本萎靡不振,但經魏華存時開宗立派,數代苦心經營,到陸修靜、王遠知時,終成氣候,道中之人密稱魏華存創建的茅山宗又為南天師道,豈非無因?

那葛家弟子雖仗葛玄、葛洪等人的努力,使靈寶派一時中興,但當時天下已定,因此派中弟子多潛心修仙,避禍修身。到如今這個葛道人時,門下弟子早不知多年前的秘事,但這個葛道人一直奉祖訓,倒對這事也是知曉。

不過六姓弟子均知,太平大道因黃巾起義之故,在當時的朝廷中頗為忌諱,為求生存,在立宗派時均不提及太平大道,另起別名。

孫思邈想到這裡時,暗駭李八百野心勃勃,竟能將六姓弟子再聚。同時忍不住尋思,齊國滅道,天師門下被斛律明月逼得沒有藏身之地,因此夥同六姓弟子多向江東、關中發展。聽聞關中有樓觀一道,和鄭姓弟子有些關係,難道那羽扇綸巾的人就是樓觀道的弟子?

他那一刻,心思飛轉,目光落在殿中一人的身上。

眼下,他終於知道了殿中五人的來歷——那五人有龍虎宗的張裕,茅山宗的桑洞真,帛家道的帛姓道人,靈寶派的葛道長,還有一個想必就是樓觀道的子弟。

這五人再加上坐著的孿八百,應是張角傳下的六姓弟了子再聚。桑洞真雖算不上六姓之家,畢竟是王遠知的首徒,他能來這裡,想必也是王遠知的意思。

可大殿中圍繞龍椅處的卻有七人。

還有一人一直沉默無言站在最邊,與其餘五人和李八百保持著一段距離,他又是哪個?

那人一身黑衣,罩住了手腳,臉色也是黧黑如墨,站在幻境般的大殿中,竟如個幽靈般。

其餘站著的五人顯然也早想到這個問題,都在留意著那個黑衣人,神色狐疑不定,恐怕也不知道那黑衣人的來歷。

孫思邈琢磨那人的來歷時突然又想,當初李八百曾和桑洞真加上一個無賴襲擊自己,只聽說那人姓符,可無論那人姓什麼,只怕和天師道也有關係,這時候怎麼未在殿中出現呢?

他未及多想,就聽李八百激昂道:「兄弟不才,可從未忘記天師遺願和天公將軍的大志,兄弟見如今天下征戰頻繁,百姓多苦,因此才頗費苦心,將諸位找來相議。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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