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算

孫思邈還活著。

烈焰熊熊,他一衝入火中就知道此事兇險至極。但他方才分明聽到有聲慘呼從火中傳來,火中還有活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見死不救。

他身法雖快,火勢更快。他連穿兩道庭院之時,額頭已然冒汗,長衫更是干燙欲燃,若不立即退出,只怕他全身都要燃了起來。

目光轉動,孫思邈突然長吸一口氣,仍舊向內躥去,轉瞬又過了一道火門。

這時火勢猖狂,半空星火亂濺,有幾點落在孫思邈身上,倏然燃起,眼看就要將孫思邈罩在火中。

孫思邈雖急不亂,手一伸,竟抓起一個水缸,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時間水滴淋漓,他身上的火遽然而滅。

原來,他剛才穿進來之時,早留意鄉正家前庭後院的格局,知道若按正常蓋房子的方法,此處必定會有廚房。

廚房當然要儲水,他不退反進,就是前來取水先救自己,再看看能不能救助別人。

這點說穿了簡單,但在方才極為兇險之時,要想到這點非但需清醒的頭腦,更需要極強的魄力。

他身一沾水,靈台清明。雖難在煙熏火燎中望遠,但雙耳微動,便可細心地捕捉著周圍的動靜。

就在這時,有呻吟聲從左首處的廂房傳來。那呻吟聲雖輕,但聽到孫思邈耳中,有如五雷轟動!

孫思邈想也不想,身形一轉,就到了廂房之前,手一除一卷,已褪下濕透的長衫束結成棍,再一揮動,衣棍竟盪開門前火勢,人已借隙躥了進去。

電光石火間,他早看清房中床榻前伏有一人,那呻吟聲當然是從那人口中傳來。

那人還有救!

他們才知道鄉正之子有問題,鄉正家就起大火,只怕敵人已料到他們的下步棋,搶先下手斷了他們的線索。若能救活那人,說不定能尋到蛛絲馬跡。

就算那人什麼也不知道,們他畢竟還是條生命。

轉念之間,孫思邈人已到了那人面前,手一翻將那人翻了過來。等看清楚那人的一張臉,心頭狂顫。

那人竟是送信的無賴!

孫思邈震驚的不是因為那人就是送信無賴,而是因為那人已死!

死了最少三個時辰!

他自幼學醫,到如今救的人數不勝數,醫道高絕,早可一眼就能判斷出一個人的生死,而且根據屍體的情況,還可知道這人什麼時候死去的。

推算時間,那無賴送信時,離現在絕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如果他三個時辰前就死了,那他怎麼還會去送信?

有鬼?!

火光熊熊中,孫思邈只感覺背脊發涼,可轉瞬間就想到更致命的一個問題。

如果這人早死,那呻吟聲從何發出?

他發現問題所在,倏然感覺危機迫在眉睫,只是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兇險。念頭方起,孫思邈斷喝一聲,身形向外彈去,然後就聽到驚心動魄的一聲巨響,整個廂房炸了開來!

冉刻求走進那女子房間的時候,一顆心像要炸開一樣。

房中孤燈一盞,獨候今生寂寞。

那女子靜靜地坐在床榻旁,仍帶著紗巾,如幽蘭綻放。蝶舞的美是看得見、說得出來,但她的美卻是難以描畫、只可意會。

就算她遮著臉,但所有人聽到她的聲音時,都難免浮想聯翩。這種美是一種靜——靜得驚心動魄,讓人不敢褻瀆。

冉刻求嗓子乾澀,極少留意那女子的美,他腦海中只想著一個問題,她知道我的身份了?不然怎麼會找我入房?!

那一刻,他熱血上涌,眼中卻蒙了一層淡淡的淚光,透過那淚光望過去,見到那女子柔弱地坐在那裡,無依無靠般。

他只是想,響水集很快就要變得非常危險,可我一定要保護她的周全。

那女子微抬螓首,看著冉刻求,目光中卻有分不解之意,說道:「冉公子請坐。」

嬌羞地笑笑,女子又道:「方才那位穆姑娘說,公子姓冉?」

冉刻求心中微震,腦袋頓時醒了,神色間滿是失落之意。

他轉念之間就想到,慕容晚晴方才為了打探消息,用的假名字來騙取這女子的信任。

這女子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個!

苦澀一笑,冉刻求道:「穆姑娘騙了姑娘。」

「她哪裡騙了我?」輕紗後嬌靨難見,但那雙眸子幽幽,滿是天真無邪之意。

「我只是個粗人,哪裡會是什麼公子,穆姑娘抬舉我了。」冉刻求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針扎一樣地痛。見那女子「噗嗤」一笑,冉刻求反倒皺眉道,「姑娘找我來有事嗎?你總是見到陌生人就會放進房間中嗎?」他這一刻,倒是頗為嚴肅的樣子。

那女子怔怔地望著冉刻求,輕輕搖頭道:「不是的,方才那個陳公子,我就不會獨自和他交談。家父一直對我說,出門在外,要多防備些,可是我信自己的眼,我知道穆姑娘和你不會是壞人的。」

頓了片刻,她補充道:「不知怎的,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你雖長得有些凶……可我不怕你的。」說罷輕輕一嘆,室內幽獨。

冉刻求心中微震,喃喃道:「我長得有些凶?我長得的確不怎麼樣!」他聲音中突然帶著激憤之意,霍然站起,大聲道:「我長得不好,沒有蘭陵王英俊,這難道是我的錯!你看不起我,找我來做什麼!」

他驀地失態,只因為這句話觸動了他心底埋藏多年的傷痛,一時間悲傷欲狂,就要向門外衝去。

那女子眼中滿是驚詫之意,輕聲道:「冉公子……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冉刻求衝到門前,聞那女子言語如泉水清澈,當頭澆下,頓時清醒過來。心中苦笑,她又知道什麼,我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向她亂髮脾氣?

一念及此,他心中歉然道:「姑娘找我可有事嗎?」

那女子見冉刻求如此,隱約有畏懼之意,低聲道:「我聽穆姑娘說,冉公子一直留在鄴城,不知道……那裡現在可太平嗎?」

冉刻求不解道:「鄴城眼下為天下第一都城,自然是太平的。你要去鄴城?」

回頭望去,見那女子緩緩點頭,冉刻求錯愕道:「請問姑娘芳名?令尊是哪位?」他心中暗想,不對呀,如果事情真如慕容晚晴說的那樣,這女子怎麼會去鄴城?

見那女子沉默許久,冉刻求也覺唐突,又道:「姑娘不便說,就不說好了。」

那女子又是輕嘆,低聲道:「妾身說了名字,冉公子不要再對旁人說及。」

她似乎對冉刻求極為信任,開口道:「妾身張麗華,父親一直在揚州經商,做船運生意,只是父親名姓,妾身不便提及。」

「你父親可叫張季齡?」冉刻求心中衝動,脫口而問。

張麗華滿是詫異,立即道:「冉公子如何知道?」她這麼一說,顯然承認冉刻求說得不假。

冉刻求雖早有料想,可聽張麗華直承此事,腦海又是一陣眩暈,扶住門框,許久才道:「你父親還好嗎?」

他驀地這般問,顯然十分不妥,張麗華也覺得奇怪,但還是點頭道:「多謝垂洵,家父一直都好。冉公子難道認識家父嗎?」

「不認識,我怎麼有資格認識你父親!」冉刻求言語中滿是忿忿之意,轉身對門,眼中又有淚光閃現,只感覺多呆一會兒,一顆心就要碎裂,伸手開門就要離去,終究還是說了句,「你……你最好早點離開響水集,這裡恐怕會有禍事發生。」

說完後,他不想再留,推門離去。

房門關閉,有風吹得燈火閃耀,照在張麗華臉上的紗巾上,如同蒙上了一層霧。

冉刻求出門後仍憤懣在胸,只是這種憂憤卻不是因為張麗華。

風一吹,他頭腦立即清醒,暗罵自己糊塗,張麗華去鄴城做什麼,他怎麼不問?

本想再次迴轉問問,可又不想再觸及隱痛,正猶豫時,那貴公子湊上來,陪笑道:「冉公子,那位姑娘可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吩咐下人找個大夫?」

冉刻求一直想探聽這公子的底細,但這刻卻沒有了心情,冷冷道:「你自己怎麼不去問?」說完,拂袖離去。

那公子神色訕訕,本是不悅,但很快望向張麗華的房間,神色間露出痴迷之意。

冉刻求到了自己房門前,心中驀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驚詫。

他知道張季齡在南方經營多年,除船運外,也多壟斷陳國別的生意,目前實乃揚州第一首富。不過眼下陳、齊兩國雖算不上交惡,但也稱不上友善,張季齡秘密讓女兒前往鄴城,細想想,其中瓜葛只怕不簡單。

又回憶起張麗華曾說過這貴公子姓陳,陳乃陳國國姓,聯想到這公子還要陳國大將蕭摩訶保護,莫非這公子是皇家子弟?既然這樣,就更不能讓陳公子知道張麗華的底細。

可陳公子究竟來這裡做什麼?好像是偶遇張麗華,並非專程為她而來。

張麗華去鄴城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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