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鬥法

這些問題顯然暫時沒有答案,孫思邈唯一知道的是,他身上沒有蕭摩訶要的東西。可他知道蕭摩訶這種人,認定一件事後就很難改變,與其向蕭摩訶解釋,他不如先找到那無賴再說。

他作態看那包裹型的珠寶,答應蕭摩訶帶來那物,無非是想先行穩住蕭摩訶。

他在客棧內看似什麼都沒放在心上,卻早留意到那無賴一出門,是向客棧的左首走去。

客棧外是一條長街,長街約五百步,那無賴若走得不快,這刻的工夫也就才到十字路口。

心思轉動時,孫思邈目光搜索不停,卻見長街空寂,哪有半個人影?

孫思邈心中有些失望,暗自想到,那無賴是和送信人一夥的,還是受人所託?他若是本地人的話,向這裡的百姓或者客棧掌柜詢問,定可知道他的落腳之處。

才要迴轉客棧,突然聽到對麵店鋪有些動靜,孫思邈伏低身子看去,卻見那無賴從對面一家鋪面走出來,還扭頭點頭哈腰道:「謝大爺的賞。」

那店鋪門倏然關閉,隔斷了那無賴的話語。

那無賴唾了一門,輕罵道:「什麼玩意兒!」他手上報了錠銀子,拋了下,又開始眉開眼笑,嘟囔道:「今晚賺了不少,是去找桃紅呢?還是先去賭兩把?」

他立在那裡片刻,就做了決定,「還是先去賭兩把了,不然到了那女人的肚皮上,什麼都掏空了。」言罷,他拖趿著鞋子向遠方行去。

孫思邈在那片刻,也在做著決定,是跟著無賴呢,還是去對面的店鋪查看動靜?

事情已很明顯,那無賴顯然是個本地人,只是受人之託送信給蕭摩訶,本身不見得知曉什麼事情,而送信的幕後主使,當然就在這店鋪之內。

那幕後主使挑撥之後,隨時都可能離去。

一念及此,孫思邈立即向旁行去,走了十多丈才溜下屋頂,過了長街,又飛身上了對面那排店鋪的屋頂。

他雖是藝高膽人,但從不魯莽行事,這番舉動,當然是要避開對手的監視。

盤算距離,孫思邈很快到了那無賴走出的店鋪前,見到店鋪屋檐下挑出個黑字招牌,上書「李記」兩字。

簡簡單單的字,在雨夜中卻似有股驚心動魄的勾魂魔力。

孫思邈立在屋頂,向李記內望去。李記臨街店鋪後有兩排廂房,只有一間房內亮著燈,頗為寬敞的後院內堆滿了木材。孫思邈一時間不知道這李記究竟是做什麼的,沉吟片刻,已落到後院,心中打了個突。

後院那些木材下,竟排放著一排排黑漆漆的棺材!

那棺材排得緊密,上面又堆積著木材,閃此方才孫思邈並未留意。

如斯凄涼雨夜,乍見到這麼多的棺材,膽小的只怕早就暈了過去,孫思邈臉上也沒了笑容,但亦沒有畏懼之意。

院中極靜,靜得聽得到落葉在風中呻吟的聲音。

孫思邈立在院中片刻,舉步就向那亮燈的房間走過去。前方無論是刀山火海,還是閻羅大殿,他既然來了,總要看個究竟。

只是伸手去敲房門的時候,孫思邈心中驀地掠過了一分不安,感覺有什麼不對。

那種情形,就像他推開房門後,就要落入一個極深的陷阱,可他偏偏又不知陷阱究竟何在。

略有猶豫,他終究決定去敲房門,有幽風傳來……

咯吱聲響,房門竟然開了。

煙霧繚繞,充斥著不算大的空間。

孫思邈鼻翼微動,這才緩步走進去。

房中有盞油燈擺在香案之上,香案之後,供奉著三尺高的一個木像。

木像盤膝而坐,頂負圓光,身披多彩,左手虛拈,右手虛捧。

孫思邈見到那木像,又微皺了下眉頭,他熟知道家經典,認出那木像正是元始天尊。

那幕後主使無賴送信之人挑撥他和蕭摩訶的關係,居心叵測,在這四處棺材之地又供奉個元始天尊……

心思轉念間,孫思邈單手作揖向那木像行了一禮,轉身就要出門……

陡然間,門前一聲輕叱道:「留下!」

聲才發,就有一道烏光從門外飛來,直指孫思邈的咽喉要害!

煙氣繚繞中,叫周本靜得駭人,一人入了房中,難免被詭異的氣氛所攝,哪裡想到真正的殺機卻在門外?

孫思邈偏偏似有準備,前行身形如水般轉折,倏然後退了一步。

雖只一步,但那烏光未及咽喉時已然力盡頓住。

原來,孫思邈剎那間看清刺來的是柄桃木劍,閃此退到劍勢盡處頓住,膽氣之壯,目光之准,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運劍之人眉目細長,頭戴道冠,赫然是個道人。他一劍走空,神色詫異,但雙眉一豎,再次喝道:「妖孽倒下!」劍一抖,劍尖竟有青霧漫出,罩住孫思邈的口鼻。

孫思邈身形一晃,搖搖欲墜……

道人見狀心喜,只以為孫思邈這次定然難逃命數。不想一瞬的工夫,眼前一花,居然平空失去了孫思邈的行蹤。

那道人心中凜然,陡然覺得肩頭被拍了下,毫不猶豫回手一劍刺去、卻又刺了空。等到扭頭望去時,才發現孫思邈立在院中,離他已有數丈的距離。

那道人駭然之餘又是心驚,竟然不知孫思邈如何到了院中,可他知道,方才孫思邈拍他之際若取他性命,只怕也是翻手之間。

孫思邈立在院中,本待開口,心中警覺又升。

他方才遇險不驚,在那彈指之間屏氣閃身,竟從道人身側硬生生地擠出。但他知道可能有了誤會,才待解釋,不想就見到庭院中棺材上的圓木突地如有靈性般滾開,棺蓋也無聲無息地滑到一旁。

棺材才開,裡面就有黑影立跳而起,轉瞬圍在孫思邈的周圍。

那情形,就如一人到了荒郊野嶺外,突見許多荒墳中的屍體還魂冒出來一樣。

孫思邈饒是膽氣極壯,乍遇這種怪事,也是頭皮發緊。目光轉動間,突然笑道:「原來各位是茅山宗的朋友……」

門口持劍的道人一怔,有些意外的表情。

孫思邈見道人反應,立即知道自己猜的不錯,可心中驚詫之意更濃。

他早在一入響水集時就知道有茅山宗的道人到此要做法。他幼年就曾誦老莊經典,曉天下諸事,等在崑崙十三年後,更對道中之事極為熟稔。

一見房間供奉的元始天尊,他就知道眼下只有茅山宗這般做法,他一時不查,只怕觸了茅山宗的禁忌。

那些人從棺材裡面跳出來,別人是目眩心悸,孫思邈卻知道茅山宗的道人以誦《上清大洞真經》存思守神增進修為。人在棺中,斷念守心,龜息行意,正是茅山宗修鍊的一個法門。

不過,這些人在棺中,恐怕也不只是為了修鍊。

茅山宗一直在江南活動。齊聞禁道,這些人驀地來到江北,想必是怕官府找他們的麻煩,這才躲在棺材中,藉此掩人耳目罷了。

孫思邈想到這裡,隱約知道中了敵手的算計。他知道,茅山宗眼下不可能和那妖人一路,那自己誤入此處,當要解釋明白。

才待開口,就聽左首有人道:「你既知我等身為茅山宗,就應知我等齋醮之前的規矩,如此破戒,難道不把茅山宗放在眼中嗎?」

右首處又有人冷冷道:「和他多說什麼。破戒者當殺無赦!」

隨著話音,倆人大踏步地走來,圍在孫思邈身邊的如殭屍般的人見了,讓開道路。

孫思邈望過去,見到左首那人臉色極白,輕飄飄地走過來,如足不點地。右首那人卻是臉色黝黑,一步一個腳印,滿臉殺機。

兩人走到孫思邈的身前丈許同時立住,神色間滿是敵意。

起先孫思邈聽到「齋醮」兩字時,就知道事情麻煩了。

原來齋醮又叫做道場或法事,是道教中人祭吿神靈、祈求神靈消災賜福的一種儀式。而在齋醮之前,做法事的人必須修心養性,忌諱外人干擾。他是被人誘來,本無心之過,但心中還是難免不安,是以誠摯道歉。

孫思邈沉聲道:「兩位道友,在下實不知茅山宗朋友在此做齋醮準備,得罪之處,先行賠罪。」他說到這裡,深施一禮,神色極為肅然恭敬。

不想那黑臉冷笑道:「你輕描淡寫一句,就想沒事嗎?」

孫思邈直起身來,緩緩道:「那道友的意思是?」

他心中驀地冒出個念頭:我一直以為送信的另有其人,可現在想來,那無賴的一舉一動均有深意,多半就是真正的主謀!那無賴倒是好本事,故意騙我前來,卻不知是何方神聖。他難道和那妖人有什麼關係?

轉念間,他極力回憶那無賴的面容言語,竟難查那無賴半分特異的地方,暗自驚疑不定。

那白臉皺眉道:「本宗為響水集祈福救災,事關重大,外人絕不能知道風聲……你想走,只怕不行了。」

孫思邈皺眉道:「道友想留我在此,等到齋醮過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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