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仙劫

「主人,那對夫婦說什麼也要見你,拜謝你的收留之恩。」

隔著帷帳,童子慌張來報。

青衣小帽里,露出狗尾草的原型。

真是沒用的東西,虧它修鍊了五百年,幻化人形時還是漏洞百出。也幸好外頭大雪彌天,前廳又篝火昏黃,才沒被那幾個肉眼凡胎給識破。

我對著銅鏡細細勾眉,懶懶答應:「不都說了我是寡婦,不便見客嗎?」

小狗尾顯得很為難,「那個……那娘子說一定要謝謝你,要不是主人在這大雪天收留她,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就掉了……」

聽到這個我就一陣煩躁。

想我堂堂一株碧桃,經過千年修鍊,眼見就要修成正果,卻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要想成仙,還需經過一道天命之劫。

於是我眼巴巴地去求鍾於,那個混蛋對我瞅了半天,勒索了我無數異草仙丹後才懶洋洋地把指一掐,說我的劫難會在辛子年亥戌月在陰陽關的混沌地降臨。

我問他是哪天,他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我只好提前來這個陰陽關的混沌地做準備。飛到這裡一看,真叫一個荒涼,據說原本曾是森林,但多年前被一場天火燒毀,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又因為道路崎嶇,因此人跡罕至。看模樣倒像是會遭天劫的地方,於是我便在此紮營。

而我素來不會虧待自己,就用法術變出了一所大宅,仙鶴靈猿若干,奇草麗花無數,再抓來一根已成精的狗尾草當奴僕,在這個荒蕪之地硬生生地開闢出了一處樂園。

結果,我還沒樂到,冬雪忽降,天地驟寒,連下三天三夜,絲毫沒有停歇之兆。這雪給我帶來的最大麻煩就是——從那一天起,路過求宿的旅人一撥接一撥。我閉門不見,他們就拍門不止。

太過分了,趁我快成仙時來演這種苦肉計,不是擺明了威脅我么?我若不救,必損功德;可我救了,結果就是這樣——麻煩無數。我只想靜靜地度過天劫,卻偏生跑出這麼多甲乙丙丁不相關的人來攪局,煩死了煩死了!

小狗尾怯怯地望著我:「那個……主人,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劫就在那些人身上……」

「什麼意思?」我把眉兒一挑。

他的聲音立刻輕了幾分,低下頭戳手指道:「那個,你看,那婦人大腹便便,眼看就要生了,會不會她腹內的嬰兒也許就是主人你?」

我差點暴走:「豬頭啊!我是成仙!成仙!不是投胎做人!」被他說得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去見那對多事的夫婦。

穿過抄手游廊,心裡嘖嘖讚歎了一番我的法術果然運用得爐火純青,瞧瞧這上等的紅木,瞧瞧這巧奪天工的雕花,便是皇宮大院,奢華也不過如是了。正在自戀,一道人影闖入眼帘,撲地而拜:「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我瞄了他兩眼:鞋邊開線,鬢角過長,這樣的人,要不就是懶,要不就是窮。此人既已娶了娘子,那恐怕就是後者了。

那漢子連忙請我進廳,邁進廳內,只見烏壓壓一幫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正在談天說地,見我進去,全都收了音定睛看過來。

小狗尾跟在我身後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家主人。」

於是一干人等紛紛起身拜謝,我見其中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心想這個大概就是吵著要見我的麻煩精,剛待開口,那婦人已走過來施了個萬福:「妾身張氏拜謝夫人救命之恩。」

我心想我收留你是無可奈何,可不是存心施善,但表面上又不好發作,只得笑應道:「哪裡,大雪封道,出行不便,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妾雖是女流,但也知道仗義相助四個字,借宿給各位是應該的……」

正說著些場面話,撲哧一聲,有人嗤笑。

我擰起眉頭,朝發笑之人望過去,但見白狐裘的毛領,寶藍色的絲緞,廳內所有人中,當屬此人的衣飾最為華貴;而所有人中,也屬此人最是下賤!

要說他有多下賤,舉一個例子就足夠了。

話說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突然跑去南山,將那一隻盤踞千年的凶狐給咔嚓了,引起三界震驚,人人拍手為快,歌功頌德。

我自然也無比震驚,印象里此人雖是修道真人,卻從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果然,當我去問時,他回了我三個字——天太冷。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殺那凶狐,純粹是因為天太冷,而他正好少一件皮裘。

凶狐死後,窩內還留有一隻剛出生的小狐,鍾於想了想,居然留在身邊一直飼養。眾人自然又對此舉歌功頌德了一番。

可我分明看見他曾一邊無比溫柔地給那小狐餵食,一邊撫摸著小狐的皮毛,笑眯眯道:「多好的毛,再大點,就可以做對皮手套了。」

不知那小狐是否也聽懂了他的話,因為沒多久就不見了,我問鍾於,鍾於道:「它逃走了。」再加一句,「現在是夏天,不急。」

……也就是說,等到冬天,他就會去抓它回來了……

綜上所述,這個鐘於,可以說是我所接觸的修真的人類中,最最狡猾無恥損人利己下賤無良的一個,見他出現在這裡,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有兩個大——這麼關鍵的時候,他跑來湊什麼熱鬧啊!

一邊咒他早死,一邊看向婦人的腹部,放下心來。

此胎乃三百年前一枉死女鬼的歸宿,與我無關。

心情一好,我便笑得多了幾分真誠:「天寒地凍的,枯坐無聊,窖中還有美酒若干,不如取來為諸位助興。」說著,吩咐小狗尾,「阿草,快去取來。」

他瞪大眼睛呆望了我一陣子,才醒悟過來,轉身離去。

我則走到鍾於面前,繼續微笑:「聽聞道長法術高明,我那後宅有些異狀,不知可否請道長前往一觀?」

鍾於抖抖衣袍,柔軟的狐毛水般四下溢開,看得我好生羨慕。而他的臉,在毛色的映襯下更見俊美,真真箇仙風道骨、超凡脫俗。

長得真是個禍害啊!

「如此,請夫人帶路。」他用比我還要真誠的笑容,如此道。

我在前面帶路,一路就聽他笑:「這個宅子變得還真是不錯,耗了你許多靈元吧?你果然是從來只會將力氣花在最無聊的事情上的。」

我冷哼一聲:「姑奶奶我樂意,你管得著么?更何況我就要成仙了,成了仙后要多少靈力就有多少靈力,還在乎現在這點?」

鍾於覥著臉湊了過來:「既然如此,打個商量,反正你成仙后什麼都不要了,不如就把那條絲帶……」

「休想!」我一口拒絕。說起來,我之所以會認識鍾於,正是因為一條絲帶。

千年前,有對戀人在我的樹榦下約會,多情的公子對美麗的少女說待他科考高中,就回來娶她,一邊發誓一邊將腰間的寶藍色絲帶繫到了我的枝頭上。

於是,公子去後,少女每天來樹下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絲帶被風吹日晒,褪了顏色,殘破不堪。但那少女依舊一直痴痴地等。

那時我還是一株普通的桃樹,那是我第一次見證人類的無恥與堅貞。我的姐妹們都很喜歡他們,也很嚮往,但對我來說,人類這種生物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我根本不願意沾染。

後來有一天,少女沒有來。並且此後,再也沒有來。我想她大概是死了。因為,真的過了太多太多年。

待我煉化成精後,我就收起了那條絲帶,其實對它也並沒有多麼喜歡,只不過若干年後,當一個美得不像話的人類男子突然來到,問我要那條絲帶,卻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時,我就決定不給。

作為精怪妖魔,一旦給人東西,就等於是和人類結了緣。

而立志成仙的我,怎麼可能沾染這種麻煩事?

所以,鍾於一直纏著我,而我也一直不答應。而且,看著這麼一個號稱無所不能、只有他騙人坑人害人的傢伙獨獨在我這兒吃癟,那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這邊正在暗爽,耳中聽鍾於長長一嘆道:「真是……本來還打算念著咱倆交情匪淺,拼上弄瞎天眼的可能幫你細查一下天劫具體幾時降臨……」

想用這話激我?沒門!「沒關係,反正你也說了是這個月發生。我都等了千年,又怎會在乎這區區一個月?」

「也許還能看出具體為何物……」

我彎起眼睛,笑得甜蜜:「沒關係。想要成仙,自然要承受考驗。那麼多前輩都通過考驗列位仙班了,我想我也沒問題。」

鍾於用一雙墨般幽黑的眼睛望著我,久久,忽然也笑了:「也好,那我就先祝桃夫人功德圓滿,一飛升天了。」

「謝謝。」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見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與此同時,耳旁響起一陣巨鳴,我的身體本能地往後跳,一下撞上鍾於的胸膛,顧不得疼痛,先自驚喚道:「天雷???」

再扭頭細看,只見原來站立的地方,已經被雷砸出了一個大洞,整個地面都凹下了一大塊。而我所變出來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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