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儘管有此不妙的兆頭——因為我將此夢視為不妙的兆頭——但我還是參加了這次集體旅行。我們開了兩輛車,疏於職守的莫姆森夫婦不在此列。

我把自己的車子停放在維托德在拉滕堡的家門前,然後我們開車到史林斯海姆接基蒂。因施羅德夫婦還沒有準備完畢,為了浩浩蕩蕩地和他們一起出發,我們不得不重新回到拉滕堡。維托德對這種拖拖拉拉的行為有點不快。

打包時,我又將維托德原本要我們帶上旅行背包的清單仔細研究了一遍。像軍用水壺、旅行刀、毛線便鞋和運動褲,在我的嫁妝里根本就是沒有的,不過大概現在也未必用得上了吧。不管怎麼說,我在箱子里放上了運動衫和真絲睡衣。我不敢問到時將如何分配房間。但後來我馬上得知,已經按照實際情況分別給施羅德夫婦訂了一個雙人房間,基蒂和我合起來一個雙人房間(如果我覺得這樣合適的話),給維托德一個單人房間。其實我也想要一個單人房間,但覺得這麼說出來欠妥,因為我不想傷基蒂的心。

我們趕在中午前出發了,還沒到下午就抵達了維森堡。我們開始尋找落腳點。維托德當然隨身帶了本旅館指南,但他打過勾的住處早已沒有空房間了。這時恩斯特·施羅德插話說,他知道一個秘密地點,但不在法國,而是在德國境內。我們很順利地在那兒住了下來,步行到維森堡才一刻鐘時間,晚上可以在那兒沉溺於法國大餐中。

我打開行李箱。從窗邊可以直接望得到維恩山。外面下起了毛毛雨,不過即便在這樣的季節里,這裡的溫度仍然熱得嚇人。我們決定先點上咖啡和新鮮的蘋果糕點。因為大家心情不錯,所以根本不在乎下雨,還準備穿上合適的衣服練練腿腳工夫。

我帶了把雨傘,斯卡拉特也一樣。其他人穿上了雨衣。維托德採摘了胡桃和栗子,很大方地給了我和基蒂一些,儘管胡桃和栗子也常常掉落到我們的腳邊。斯卡拉特沒有接受他的饋贈。

「男人永遠是那麼天真,」她說,「因為我沒有允准他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所以今天晚上他肯定想用栗子和火柴畫個侏儒作為安慰了。」

「說得對極了,」維托德附和道,「你真是最聰明的一個人。」

我從夾克衫的袋裡拿出滑溜滾圓的栗子放到自己的手中,想留作永久的紀念。

維托德做嚮導,作為法語教師他早就帶領學生來過這裡。他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指給我們看勞特河沿岸如詩如畫的風景,講解這座城市的歷史,包括城市所發生的全部災難,在參觀了聖皮埃爾及聖保羅教堂之後,我們的漫遊也就結束了。

或許,要不是施羅德夫婦一個勁地叫嚷最遲八點吃飯,維托德的日程還會持續好幾個小時吧。恩斯特·施羅德說,他想在開始的第一個晚上請大家一起吃飯,他和妻子想對這次計畫中的旅行所帶來的快樂稍許作些表示。

我們誰也沒有反對他的邀請,他便作為主人給大家點了同樣的飯菜:鵝肝之後上來了泡菜野雞,最後是新鮮的鈍圓錐形空心蛋糕。服務員給大家添加雷司令白葡萄酒時總是那麼慢騰騰的。維托德從一開始就以優雅的法語要求服務生將菜單拿過來,但得到的是阿雷曼本地語的回答。

吃飯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無論是我們這一桌,還是臨桌,談話聲越來越大,歡笑聲也越來越熱烈。在臨桌,兩個醫生起初一直在抱怨他們的醫保卡人數越來越少,以至於他們的妻子毫不掩飾自己的無聊,而現在他們突然哄堂大笑起來,害得我們間或還得偷聽他們的談話呢。其中一個醫生是牙醫,很滑稽地談到他年輕時想從死者的牙齒判斷出死者的年齡來。後來他斷定死者戴的是一副假牙。儘管如此,他還是根據頜骨的磨損程度得出了一個相當精確的年齡。

「怎麼能對如此陰森可怕的話題開玩笑呢?」基蒂紅著臉憤怒地說。但恩斯特和斯卡拉特禁不住放聲大笑,儘管故事本身不是那麼有意思,但卻被敘述得如此令人捧腹。

我和維托德以極不高興的眼神互相注視著。我們覺得以屍體作為餐後小吃的談資並不舒服。維托德提醒大家可以走了。他說我們還得走上一段路呢,而且是在下雨和漆黑的夜晚。再說明天畢竟還得早起徒步旅行呀。

斯卡拉特譏諷地說道:「大清早去爬山!十點以前你肯定見不到我的影子!」

恩斯特·施羅德於是說,十點前吃早餐的話,那最好就將出發時間調整到十一點。維托德嘆息道:「哈基姆,你真是不可救藥。」但他還是妥協了。

我和基蒂住的房間有淋浴和廁所。我讓她先用,因為晚上我要洗澡,很費時間的。基蒂五分鐘後就出來了。她穿了件粉紅色兒童睡衣,蹲在床上使勁地往臉上擦著妮維婭潤膚露。她一邊還興奮地嘮叨說,葡萄酒和可口的飯菜讓她精神倍增。我進去洗澡了,但決定不想為基蒂浪費我那件考究的真絲睡衣了。當我終於上床時,基蒂還在看書,只是一個勁地打哈欠。「我們這個團隊很好,」她說道,「我興奮地期待著明天的安排。」

日程安排的是徒步參觀弗萊克斯泰因城堡遺址。「是適應性徒步旅行,」維托德說過。雨不下了,我們輕鬆地穿越了秋天的樹林和草地。維托德偶爾還向恩斯特請教蘑菇的名字,但他的朋友大多只是簡潔地回答說「有毒」或「沒毒」。再說,我們並沒有形成什麼固定的團組,維托德還得像一個牧羊犬一樣經常關心大家,不致走散。

斯卡拉特好奇地問起了我的職業。我很高興地告訴了她。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對此感興趣。不過她馬上不厭其詳地拿自己孩子那些尚不成熟的職業願望煩我了。令我稍許有點興緻的是,她開始抱怨起那個前程遠大的奧萊格。她說在早熟方面他和父親很相像。他的父親年輕時也是一個十足的飯桶。我幾乎無法想像這一點。

有一次,她還提到了希爾柯·恩格斯坦,她和希爾柯是相處得很好的朋友。

「希爾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問道。

「除了絕對嫵媚之外,還有一點聽天由命,」斯卡拉特說道,「萊納不得不始終關注著她。但她非常聰明,她的個性也許太過敏感了,得處處對她留點神才行。稍稍疏忽一下你就得罪她了,可你還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現在終於能夠理解,帕梅拉·施羅德就是如此得罪某些人的,因為她老是口無遮攔,直來直去。

「萊納和我……」她重新開始道,突然又哽住了,然後說道:「我思路中斷了。」

我討厭她。

弗萊克斯泰因城堡上有一個嚮導,是一個老前輩,會講德語,精通古老習俗。他拋出一堆數字,但這些多長多高多寬的數據令我們厭煩。換了維托德講解,肯定比他好得多。

第一天過得很順利。秋季宜人的氣候也幫了點小忙。我們的徒步漫遊持續了四個小時,我覺得還能堅持住。下午我們還小睡了會兒,然後開始了新一輪的溜達,接著又是可口的飯菜。這一次最先上來的有酒燜子雞、洛林產豬油火腿蛋糕,後上的是冰凍果汁飲料,另外還有很多葡萄酒。我比平時晚上吃得多,因為呼吸新鮮空氣和非同尋常的逗留令我胃口大增。此外,自從愛上維托德以後,我已經日漸消瘦,開始強迫自己多吃點東西。

不過我失算了。夜裡我感覺不舒服起來,比不舒服還要嚴重,是非常難受。我不敢擅自在旅館的廚房間里去給自己燒茶喝。最後,我不得已硬將那些可口的晚餐使勁嘔了出來,這才感覺好多了。但我始終無法入眠。再說我也不習慣聽見我身旁有一個陌生的呼吸聲。我不是說基蒂睡得不安穩。她就像安徒生筆下的那個堅定的小錫兵那樣躺在那兒,直挺挺的,完全伸展了開來,在夢裡也很安詳,也沒有羽絨被的窸窣作響聲。直到凌晨四點我才睡著。

可是,才過七點,就有人敲門。我馬上醒了,基蒂也很快醒了過來。是維托德。從他輕輕的聲音中我一下認出是他。「我現在晨練,有誰願意一起去嗎?到十點吃早餐時我們就回來了。」

不,我想,不是在早上七點!畢竟我是來度假的,而且晚上又沒睡好!我搖了搖頭。就為了愛情,這也太過分了。但基蒂高興地答應了。

「你在下面等五分鐘,我去刷刷牙,換上衣服就下來!」她三下五除二就好了,動作很輕,然後離開了。

可是,經這麼一折騰,我如何能重新睡得著呢?外面天還根本沒亮呢。從窗子往外看,我看見他們兩個邁著大步穿過濕漉漉的草地來到公路上。

我打了好幾個哈欠,打開床頭燈,看起了我的那份經濟類報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發現這報紙無聊透頂了。這些沒有生命力的數字是些什麼東西,如何能與活生生的人相提並論呢?——這些沒有生命力的數字。

基蒂看什麼書?一本英語暢銷書。這一點讓我印象很深刻。我又一次覺得自己是一個又老又沒有文化,又小市民又無聊的女人。

我去刷牙。基蒂的美容品很少,也不用任何化妝油或眉筆之類的東西。一盒杏仁粉、一塊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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