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上司儘管已經五十五歲了,但始終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我無法忍受他半個屁股坐在我的寫字檯上,就連狗兒也以自己的男中音給了他一個警告。可上司只是笑了笑。

「海爾特女士,最近一段時間您越活越年輕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現象!」

我在等著他給我委派什麼樣的特別任務。

「羅默爾太太究竟什麼時候從療養院回來?」他問道。

「後天。我到車站去接她回家;她當然也會把狗兒帶回去。」

「我在想,」上司考慮了一下說道,「羅默爾太太根本不會來上班,而是準備退休了。這次大手術之後,她肯定能拿到兩年的養老金,然後她反正也到了退休年齡。我想她是不會再來的了。我想問您是否願意使用這間房間?」

聽到他這麼說,我很高興,因為這間房間是最舒適也最偏僻的,人們可以在這裡完全靜下心來,還可以望得見好看的栗子樹。

「另外,您應該趁現在還有太陽曬的時候趕緊去度假了,」他繼續道。他的本意挺好的,但我有點討厭現在去度假。

畢竟上司是在替我著想。

就在同一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是我在柏林的前男友。他說起話來有點難為情,告訴我說,他現在正好外出旅行,我們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世紀沒見過面了,是否他可以請我吃飯。我吃了一大驚。這事來得太突然,我本來就很累了。另外一方面,儘管我早就打算再也不見這個男人,但想見一見他的慾望還是贏得了勝利。哈特穆特很禮貌地表示很抱歉,他沒法來接我,他在西德沒有汽車。

一小時後,我穿一條絲絨裙子和一件花紋襯衣坐在一座豪華飯店裡,看見了我的前任男友。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雖說哈特穆特以前也不怎麼英俊——他得過粉刺,但他那時瘦高,臉也長得勻稱。他個子還是一樣高,但對他現在的身材,你怎麼懷疑他的營養不良都不過分。他本來勻稱的臉變得肥胖,臉上紅紅的在出汗,看起來很不舒服。我的天哪,我要是和他結婚的話,那會怎樣呢!我恐懼地想。事實上我真是高興啊,我沒有和他繼續發展下去,而現在有緣愛上了維托德這樣的男人。

哈特穆特見到我非常興奮,畢竟他認識我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平庸的女人。可我現在變得多麼漂亮、優雅而年輕!吃飯前他將兩杯酒一飲而盡,汗出得更厲害了。我只好跟他談起了我往日的生活,但給他的版本是經過我美化了的。

輪到他說的時候,飯上來了。在大聲咀嚼和狼吞虎咽之中,他開始向我敘述自己的事業有成,賺了很多很多錢,在達萊買了一棟別墅,和三個夥伴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我問起了他的家庭情況。兩個大的孩子已經走出了家門。他老婆很晚又生了第三個孩子,是一個殘疾兒。他看著我,是那種希望我給他安慰的神情,我說了聲真是太遺憾了。哈特穆特搖了搖杯中的葡萄酒。最後他連珠炮似地道出了自己的婚姻有多麼不幸:老婆只是愛這個殘疾的孩子,除此之外她一個人也不愛。她絕對不會扔下孩子不管,他太吃虧了。

雖然我倒更願意聽到他老婆不斷欺騙他的消息,不過他說上面這些我覺得也還行。

「哦,對了,羅茜」他嘆息道,喘著粗氣,臉上在冒汗,「我後來還老是想著你呢。是我當時不好,不過我已經為此受到了懲罰。也許我們又可以做朋友了。」

他令我反感。我想回家去。哈特穆特堅定地握著我的手,他是喝醉酒了。最後他懇求我去他飯店過夜。

我站起身,掙脫了他的手,說是我該走的時候了。

回到家裡我想道,是否我給維托德類似的印象就像今天哈特穆特給我的印象一樣呢,因為他上次和我今天一樣走得很快,一樣彬彬有禮,一樣冷淡。

順便提一句,第二天晚上哈特穆特從柏林辦公室打來電話,以五十年代老派紳士的方式給我道歉,說是自己「有點失禮」;他這裡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那好吧,咱們下次見啦,」他在話筒那邊說道。在哈特穆特和維托德這兩個男人的聲音之間有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呢?

此外我還不斷地考慮,我該不該向璧德傾訴我的煩憂?

「你瞧,」我在想像著如何懇求她,「我還從沒有像熱戀恩格斯坦一樣地熱戀過其他人。你現在一切都有了:在青年時代有了男朋友,在適當的年齡有了婚姻,有了孩子。現在你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工作,有一個男朋友,也有一個很大的朋友圈。這一切我過去沒有,現在仍然沒有。請你把他交給我吧,璧德!我還從沒有向你要求過什麼,我也從沒有向其他人要求過什麼。說這句話我也感到很吃力:請你給一個為了愛情而急不可耐的老姑娘一點憐憫吧!」

難道這無法使一顆石頭感動嗎?甚至無法使這位多愁善感的璧德感動嗎?

另一方面,要是她提出同樣的請求,我是絕不會放棄的呀。於是我決定最好還是免開尊口吧。在這個問題上她同樣不再是我惟一的朋友,而是我必須戰勝的對手。可是想和她談一談的念頭始終很強烈。

羅默爾太太又來了,狗兒已經走了,我又傻傻地想,我現在無法和狗兒而只能和自己說話了。

一天下午,我沒打招呼就去了璧德家。或許我從沒有能力將我的願望和需要告訴其他人,這恰好是我的一個錯誤。在青年時代,我不是向這個業已變得醜陋無比的哈特穆特說過,我愛他,希望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未來的嗎?我把未來交付給他,並且悄悄地假設他的一切將會發展得很棒。就連我和柏林上司的關係,我基本上也是同樣的態度。可現在那些無聊的事情接連不斷地向我湧來,我吃虧太多僅僅是因為我的謙虛或者說我的膽怯。我現在選擇和嘗試另外一種方式了,至少可以和璧德談一次吧。

在她家大門口停放著維托德的汽車。我根本沒有停下自己的車,而是完全絕望地往回家的路上開。

我是不是——就像從前我上司的太太那樣——寫封匿名信,比如給尤爾根:「璧德在欺騙您?」可如果她不這麼做,她還懷疑是不是能馬上甩掉尤爾根呢。再說,尤爾根自己畢竟有太太,他沒有任何權利要求璧德對他忠誠。那我還有什麼可以使用的方法來挫敗璧德呢?她對哪些威脅會當真呢?她可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嚇住的。如果接到匿名信,她一定會直接去找警察局的。

我那無助的憤怒在不可阻擋地上升。我要是能立即把她弄死該多好啊!弄死嗎?為什麼不呢?

從那時起,我的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璧德,我惟一的朋友!我是不想讓你傷心,璧德,我是不想讓你痛苦的。你應該早點死掉,切勿有任何膽戰心驚和猶豫不定。我不希望像偵探電影里那樣向你作長篇演說後才向你開槍。頭上一槍,這就行了,馬上失去知覺,頭部流血,然後完蛋。還好我沒把武器扔掉。但當然還得考慮一下:如何做,哪兒做,何時做,切不可將我與此事聯繫起來。在這起事件中,被害人和我有某種關係,警方肯定會來向我打聽情況。我的動機,這當然是萬幸了,誰也不會猜得出來。

我得和璧德在哪兒見個面,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誰也不知道是我和她在一起,誰也不能見到我。這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兒;假定我打電話和她約定,那璧德肯定會以她一以貫之的羅嗦方式和業餘大學的什麼人、她的孩子、朋友、鄰居或者最後是維托德談起我和她即將會面的事的。但我的優勢在於她完全相信我,我可以把她引誘到一個什麼地方去;另外對我很有利的是,我非常了解她的習慣,了解她的辦公時間甚至那些培訓班的時間,暑假過後她現在又開始很勤快地參加這樣的培訓班了。

也許這事未必能馬上辦成,那就得馬上再來一次。至關重要的是她不能起任何猜疑。

在幾個不眠之夜過後,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幾乎每個星期六,璧德每天早上都要先去購物,然後去哈雷浴場,在那兒呆上一個小時。她也帶我去過那兒一兩次,但我的周末將以紅紅的眼睛和氯臭氣味的皮膚收場,我並不很感興趣。那好吧,我可以去看看,我就在哈雷浴場停車場璧德的車子那裡等候她,然後和她一起去個什麼地方。但我的第一次努力落了空,璧德的汽車不在那個停車場里。我繞著大街周圍走了一遭,看到維托德的車還是停在那兒。沒有什麼好同情的,我自言自語著,她活該如此。再說我也可以等待,首先是等待一個好機會,其次是等待維托德的愛情。

下一周,我的運氣來了。其時我的計畫也已成熟。我隨身帶了個裝有野炊食物的籃子,想勸說璧德作一次突發性的郊遊。

我在車子里等著。我可以從遠處觀察到哈雷浴場的出口。大約十一點,璧德終於露面時,我趕緊從車子里鑽了出來,頃刻之間出現在她面前。

「你好,羅茜!」璧德叫道,眼神里流露出驚訝,「你到這個鬼地方來幹什麼呀?」

「嗨,我看見你的車在這裡,於是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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