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如花

眾人將獃子帶出樊樓,交給附近的巡鋪卒押去開封府。回來汴陽坊時,見到宅子前拴了數匹駿馬,兩名高大魁梧的佩刀武士站在一旁。向敏中道:「呀,莫不是官家到了。」進院一看,果見趙匡胤正虎著臉在堂屋中走來走去。

唐曉英忙迎出來,低聲道:「你們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官家來了大半個時辰了。」張詠道:「如何不命女使去樊樓叫我們回來?」唐曉英道:「官家不準。」又道,「官家似乎很不高興,幾位郎君小心些。」

趙匡胤在屋裡聽見,叫道:「是你們幾個回來了么?還不快些進來。」向敏中、張詠幾人忙進屋參拜。

趙匡胤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朕信任你們,特賜信物命你們查案,你們查得真相,竟然不上報!這可是欺君大罪,你們幾個當真不要命了么?」

寇準見皇帝一張黑臉氣得發紫,料到他已經盡知真相,當此生死關頭,少不得要辯白幾句,道:「官家最初賜寇準和向大哥信物,是命我們調查王彥升相公一案,那件案子早已經水落石出,真兇就是歐陽贊,也就是前後周門將聶平之子聶保,不過因為他如今有遼國使者的身份,官家命我們不可再追究此案。我們幾個並無失職之處,更沒有欺君瞞上。」

趙匡胤道:「你小小年紀,倒會巧言狡辯。那麼樊知古遇刺一案呢?你們早查出是高瓊同黨所為,為何不立即上報?」張詠道:「這件事確實是我們的不是,不過我們那時都以為高瓊的同黨就是官家,所以不敢貿然稟告。」趙匡胤大怒,道:「你太過放肆!來人,將張詠拿下了。」

兩名黑衣侍從搶上前來執住張詠手臂,將他按在地上跪下。張詠卻是不服,叫道:「為何要拿我?我說錯了么?當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朝廷,主謀不是官家還能有誰?就算現在知道高瓊是晉王下屬,主謀是晉王,可晉王不是官家的親弟弟么?」

向敏中見趙匡胤臉上紫氣越來越重,忙上前扇了張詠一耳光,喝道:「還不住口!」轉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稟道,「官家命敏中重新調查王全斌相公一案,在張詠、寇準、潘閬幾人的協助下,幸不辱命,我們已經查得真兇,王相公上吊前已經中毒,即使他不上吊,也會毒發身亡。」

趙匡胤道:「噢?到底是怎麼回事?」向敏中便將案情詳細描述了一番,最後才道:「雖然僥倖找到了下毒者和指使人,只是尚不清楚李繼遷有何動機。」

趙匡胤已逐漸平和下來,坐下來飲了一大口茶,悠然道:「這一點,朕倒是可以告訴你。要殺王全斌的不是李繼遷,而是張浦。張浦原是後蜀官員,蜀亡後逃入党項,成為李繼遷的心腹謀士。不過他在成都的家屬盡為王全斌所殺,所以恨其入骨。這些都是張浦親口告訴朕的。」

向敏中大奇,聞道:「張浦親口告訴官家這些,是什麼時候?」趙匡胤道:「就是昨日,在花蕊夫人專門為李繼遷一行置辦的餞行宮宴上。」向敏中道:「原來花蕊夫人跟張浦是故人。那麼官家預備如何處置張浦?」趙匡胤道:「李繼遷昨日已帶著張浦一行離開東京。你們明日到開封府,錄下獃子口供,做一份詳細的卷宗呈上,朕自會派人快馬追上李繼遷,將卷宗交給他。」

寇準忙道:「張浦為報私仇殺害朝廷重臣,官家不預備從嚴法辦么?」

趙匡胤堅決地搖了搖頭。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自然要從帝王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張浦為報私仇,在大宋京師殺害重臣,行徑固然可惡,但他肯定是得到了党項人的全面支持,由此可見他在党項很有些地位。王全斌既已死去,中毒也好,上吊也好,終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首,再也沒有什麼用處,党項卻能從西北牽制北漢、契丹,堪稱大宋的右臂。皇帝催促李繼遷迅速趕回夏州,正是要他往北漢邊境集結軍隊,造成緊張的氣氛,這樣即使和議不成,北漢也無暇南顧,無法趁宋軍南下南唐時趁火打劫。當此關鍵時刻,又怎麼能因為一個活不過來的人而斬斷自己的右臂呢?只要將王全斌一案的卷宗交給李繼遷和張浦,他們就會明白,皇帝已經知道真相,不過是不想追究而已。党項會對大宋感恩戴德,從此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不過這些深謀遠慮的計畫卻不能公然講給眼前這些人聽。趙匡胤想了想,命侍從放開張詠,道:「這些事情就這麼算了吧。晉王已經告訴朕一切,為此再三請罪,他新遭喪妃之痛,朕怎能忍心治罪?朕既不能治晉王的罪,也不能單治你們的欺君之罪了,不然只會落人口實。」

潘閬道:「是晉王自己告訴官家的么?」趙匡胤道:「嗯,晉王也是為了朝廷著想,你們切不可再張揚。」

原來趙匡胤一直有心攻打南唐,只是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趙光義深知兄長心意,竟想出了派手下刺殺北漢使者以嫁禍給南唐的法子,只是預料不到中間枝節橫生,張詠等人卷了進來,從蛛絲馬跡中逐漸追查出真相。趙光義了解皇兄性格,知道他不喜歡玩弄圈套詭計這一套,所以一直瞞著兄長進行,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契丹人押著高瓊到大殿,知道再也難以瞞住,是以趁兄長到晉王府治喪之機,坦白了一切。趙匡胤這才知道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親弟弟,又是驚訝又是生氣,只不過憐惜晉王妃剛剛病歿,晉王傷痛哀戚不止,才沒有當場發作。

向敏中便自懷中取出花押,上前交還給皇帝。趙匡胤卻是不接,只道:「事情還沒有完。當日在博浪沙,除去高瓊這批刺客外,不是還有一群莫名其妙的腳夫么?那些人是誰?到底要做什麼?你們必須查清楚。另外,南唐派去契丹結盟的使者林絳到底逃去了哪裡?你們也得找他回來,記住,得活著帶他回來。」

張詠道:「官家是要利用林絳來做文章,向南唐興兵么?不過聽高瓊說此人倔強異常,契丹人用了許多苦刑都未能令他低頭,怕是找到他也沒有什麼用處,他決計不肯承認自己是南唐使者。」趙匡胤道:「未必,林絳養父不是林仁肇么?朕昨日剛剛得到密報,林仁肇已經在數日前被南唐國主賜了毒酒,一命嗚呼了。」

眾人聞言均極是吃驚,南都留守林仁肇是南唐惟一的一員虎將,被大宋視為勁敵,如何又出現了大將未死敵手的悲劇?

只有趙匡胤得意洋洋,林仁肇之死正是他精心策劃多時的傑作——他早派人到南唐暗中畫下了林仁肇的畫像,又有意將畫像掛在皇宮中的牆壁上,然後召見正被軟禁在汴京的南唐鄭王李從善,問他認不認得畫像中的人是誰。李從善一時沒有認出來,趙匡胤便笑道:「這是你們江南有名的大將林仁肇,他即將前來歸降,先送來畫像作為信物。」李從善回到汴陽坊後,馬上寫了一封密信,派親信送回南唐,告知兄長李煜說林仁肇要謀反,妄圖割據江西自立為王。恰巧那時林仁肇與部下將領不和,部下將領舉報林仁肇派養子林絳秘密出使契丹,怕是圖謀不軌。李煜不問青紅皂白,立即派人賜毒酒給林仁肇,逼迫他自殺。

幾人聽趙匡胤得意說出經過,均感不以為然。張詠更是心道:「官家自命為忠厚長者,為除去政敵,照樣這樣不擇手段,跟晉王又有什麼區別?還是潘閬說得對,官家若真是忠厚,就不會發生陳橋兵變、杯酒釋兵權這些事了。官家是個猜忌心極重的人,不過是表面作出寬厚的樣子,在他手下做臣子可有得累了。」

趙匡胤雖然自己開心,然見向敏中等人默默無語,既不附和吹捧,更不似平日大臣那般諛詞如潮,未免覺得無趣,便起身道:「或腳夫,或林絳,這兩件事弄清楚後,你們再來見朕。」帶著侍從自去了。

唐曉英忙進來為眾人換上新茶水,撫住胸口道:「剛才好險。」向敏中道:「抱歉,張兄,我那一耳光……」張詠道:「向兄那一耳光是為了救了我,不必道歉。」

潘閬道:「剛才真的好險,要不是老向聰明,上前打了老張一下,說不定官家就讓人把老張拖去院子里殺了。」張詠道:「可我並沒有說錯啊。」潘閬道:「你沒做錯,也沒說錯,這伴君就是如伴虎,我們幾個辛辛苦苦查案,這麼錯綜複雜的案情都能清楚了,好歹也是有功之臣,官家卻是說翻臉就翻臉。」

唐曉英也道:「是啊,張大哥,你脾氣直,最容易得罪人,這腳夫的案子還是不要再查了。」張詠道:「那可不行,腳夫和林絳的案子我非得管到底不可。喂,你們別笑,我可不是為了官家。」寇準道:「知道,你是為了向大哥,為了我們的情誼,你知道我們不會放棄,所以你也不會放棄。」潘閬笑道:「難道不可以說老張是為了朝廷、為了大宋么?」

眾人說笑了一回。張詠道:「說真的,這件案子光憑咱們幾個人還不夠。」向敏中道:「張兄是說需要一個見過林絳的人么?」

張詠道:「不錯,我們需要高瓊來……」忽見唐曉英臉色大變,便及時改口道,「要追查到林絳應該不難,只要將相關聯的人都監視起來,比如遼國使者、北漢使者,還有俺們對面的南唐鄭王、邢國公宋渥等,這些事估計晉王早已經做了。咱們還是先說那群腳夫。」

寇準道:「我和潘大哥當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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