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天秘密

卻說清明節當晚高瓊被人神奇救出浚儀縣獄,一出地道口,便有人搶上來往他頭上套了一個厚厚的黑布套,令他無法看清周圍情形。那些蒙面劫獄者摸進牢房時,只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鑰匙打開鎖住他脖子的頸鉗,並未去掉手栲腳鐐,顯是懼他身懷武藝、會趁機反抗逃走,他已猜到這些人來意不善,只是任憑擺布,一言不發。

有人上前扯下他衣服,似在查看他肩頭刺青,隨即拍了拍手,又有人執住他手臂,微微掀起頭套,舉起一杯東西往他嘴中遞來。他聞見酒氣,知道酒中一定下了迷藥,堅持不肯飲下,只道:「你們既從獄中救了我,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決計不會出聲呼叫,既連累你們,也害了我自己。」有人冷笑道:「這裡可輪不到你發話。」

又上來兩人動手,抬高下巴,捏緊鼻子,迫他張大嘴唇,灌下了那杯藥酒。他只覺得胸口一熱,頭開始暈眩發昏,依稀感到有人打開了手栲,被禁錮多日的雙手終於得到了自由。他含含糊糊地道:「你們……你們是……」話音未落,便不醒人事。

只覺得全身晃晃悠悠,酥軟無力,如在雲端。再醒來時,卻是紅燭高照,異香撲鼻,陷身在錦繡軟褥中,身子早被擦洗得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衣裳。一名身穿紗衣的絕色女子正坐在床頭,用木梳梳理他的頭髮,一絲一縷,極其細心。

高瓊一愣,坐起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女子抿嘴笑道:「高郎自己難道不知道么?」高瓊道:「啊,該不會是……」他是盜賊出身,常年被官府追捕,對人有本能的警覺,忽然瞟到床邊帷幔閃動,驀然意識到什麼,及時住了口,推開那女子的手,冷笑道:「你們不必用美人計來套我的話。還是出來吧。」

帷幔後果然還站著一人,聞聲笑道:「高郎好警覺的性子,既然如此,也沒有法子了。」似不願意高瓊看到自己的臉,舉袖遮住面容,疾步走了房去。片刻後闖進來幾名高大的蒙面男子,將高瓊從床上拖下來,反手縛住,又用黑布套套住腦袋,帶出房間。

高瓊藥力未過,全身酸軟,無力抵抗,被人拖著走了長長一段路,按在一張椅子中坐下。四周燈光閃動,影影綽綽有不少人影,但卻無人出聲,似在等待什麼重要人物到來。

等了小半個時辰,一陣腳步聲紛沓而至,有幾個人走進房來。高瓊隱約覺得一人來到面前站定,當即問道:「你們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面前那人森然道:「我花費這麼大力氣將你救出大牢,你怎麼沒有絲毫感激之意?」聽聲音年紀已然很大,似有五、六十來歲,雖然老邁,卻有一股凜人的威嚴。

高瓊道:「多謝。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老者也不答話,只哼了一聲,當即有人上來扯開高瓊衣衫,露出肩膀。那老者湊上來仔細看過,道:「不錯,確實是漁陽高氏家族的標誌,而且是自小刺上的,假不了。」

高瓊道:「你既然救了我,如何又要將我囚禁在這裡?」那老者道:「我的目的不是要救你,而是要查明真相。你不是契丹人的刺客。」高瓊道:「閣下不是已經看過我肩頭的刺青了么?」那老者道:「不錯,你是出自漁陽高氏,但我知道你不是契丹的刺客。說,是誰派你和你的同黨到博浪沙行刺?」

高瓊故作驚訝道:「莫非這裡就是開封府大堂?我是被從浚儀縣轉押到開封府了么?」那老者道:「這裡可比開封府厲害多了。你不肯交代出幕後主使,也由得你,我也不會像開封府那般派人拷打折磨你,那不過是最低劣的手段,對付你這樣的人是沒有用的。但你一日不說實話,就休想離開此處,我自有辦法來對付你。來人,把他關起來。」

立即有人上前提起高瓊,解開綁繩,換上手銬腳鐐,挾來一間囚室,取下頭套,將他推了進去。他只覺得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打量四周。

那是間不見天日的地牢,只有牆壁上一盞油燈躍躍閃動,牢中極為潮濕,木柵欄連成的牆面上不斷滲出水來。地面也是一根一根的圓木連接而成,濕漉漉的。牆角蹲著一名二十餘歲的男子,衣衫襤褸,手足均戴了粗笨的鐐銬,正炯炯盯著新進來的高瓊。

高瓊忍不住先開口問道:「你是誰?」那人問道:「你又是誰?」高瓊想了想,道:「我叫高瓊,是契丹派來刺殺北漢使者的刺客。」那人道:「我叫林絳,是南唐派去與契丹聯盟的使者。」

二人互相瞪視許久,忽爾異口同聲地道:「你騙人!」

高瓊先道:「你怎麼知道我騙你?」林絳道:「我奉國主之命出使契丹,用一件驚天大秘密換取契丹的軍事聯盟,可契丹皇帝認為南唐氣數已盡,不願意貿然出兵相助。但他們又想得到大秘密,所以扣住我拷打,帶我來中原也是想找到大秘密。關我在這裡的人就是契丹放在中原的姦細,你若是契丹的刺客,怎麼會也被關來這裡?」

高瓊全然不信,道:「你不必再謊言騙我。我知道你跟張詠一樣,是他們有意派來套我話的,這一套我已經受夠了,休想再讓我上當。」林絳道:「我騙你做什麼?」撩起自己衣衫,露出累累傷痕來,道,「我已經被契丹刑求數月,這些傷總不是假的。」

高瓊驀然認出那男子來,「啊,我見過你!你就是那馬車中的男子。你……你……」

原來那林絳就是博浪沙廝殺時從馬車跌出來的受傷男子,當日他乘坐的馬車被腳夫劫走,北漢人馳馬追趕,最後腳夫主動棄車,方才追回。高瓊受傷被擒後一直被押在商隊旁,對北漢人死命要追回馬車的舉動一清二楚,原以為那受傷男子是北漢人的首領,哪知道他竟自稱是南唐的使者,還被契丹人關在這裡。

高瓊原以為李稍護送的商隊中只有北漢使者,哪裡知道還混有契丹一方的人,雖一時難以置信,然而仔細回憶後,不由慢慢意識到林絳的話很可能是真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切事情——

南唐意圖避開大宋與契丹結成軍事盟友,一點都不稀奇,這也是南唐立國以來的策略。早在五代時期,南唐便已經與契丹聯盟往來。南唐雄踞江南,地處江淮之間,遼則遠屬塞北,兩國中隔中原地區,王朝更迭頻繁,但南唐與遼一直互通友好,隱隱有遠交近攻的策略。契丹曾數度派遣使者至南唐,獻上馬、牛、羊等方物。南唐保大元年,中主李璟即位,曾遣公乘鎔由海上至契丹,以續舊好,兩國使節不斷。後晉時,高祖石敬瑭稱臣於契丹,割讓燕雲十六州,並向契丹皇帝行父子之禮,自稱兒皇帝,傾心依附。南唐宰相宋齊丘為從中離間,有意派刺客刺殺了出使南唐的契丹使者,令刺客被捕後自誣為後晉所派。契丹果然大為惱怒,不久後就發兵滅了後晉。這一極其高明的栽贓事件一直到宋齊丘死後才被人揭發出來。後周時,世宗柴榮對對契丹與南唐相交深以為忌,有意從中破壞。一次遼國派遣使者到南唐,南唐特意為使者在清風驛舉行盛大的夜宴。契丹使者酒酣之時,離席去上廁所,被後周刺客刺殺,割走首級。南唐官員久等不見使者回來,趕到廁所,才發現他已經死去多時。遼國怪罪南唐,從此斷絕了往來。然而自大宋滅掉後蜀、南漢後,南唐皇帝李煜就陷入了異常的恐懼中,主動向大宋稱臣——李煜不得稱「皇帝」,而是稱「國主」,居住的宮殿也廢除了鴟吻;李煜所下諭旨,不再稱「聖旨」,而是改稱為「教」;中央的行政機構亦改變了稱呼,如中書、門下省改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改為司會府等。如此貶損制度,自然是刻意修藩臣之禮,表示不敢與大宋皇帝平起平坐之意。並且不斷貢獻方物獻媚大宋,左支右絀,為此南唐府庫力殫財竭,可是依舊不能緩解危機,因而李煜又想到了派使者與契丹結盟、利用契丹從北方牽制大宋的法子,以挽救岌岌可危的處境,這也確實是南唐唯一的出路。

林絳所稱契丹對南唐的態度也符合事情。南唐一面向大宋稱臣,竭力諂媚討好,一面暗中派人與契丹重修於好,這自然讓以勇力自負的契丹很是看不起。之前兩批出使南唐的使者遇刺後被割去首級,其中一次還是南唐自己所為,也不是契丹所能輕易釋懷。南唐佔據江南,正是中原最富庶之地,大宋勢在必得,契丹早已看出這點,也不願意為這樣而貿然得罪大宋——大宋立國後,契丹雖未與大宋來往,可也從未公然挑戰,這種平衡是相當微妙的,一旦被打破,雙方都要付出代價。當時的遼國東至於海,西至金山,暨於流沙,北至臚腒河,南至白溝,已經是一個幅員萬里的大帝國,征服諸步,雄視艮方,天驕踔厲,前史罕見,對於立國僅十四年的大宋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手,不然大宋皇帝也不會弄一個封樁庫、預備用金錢來贖回燕雲十六州。

契丹既無意再與南唐結交,當放回使者,不過扣押使者也不罕見,罕見的是扣押後還要嚴刑拷打,這實在是大大有違邦交原則的事。如此可見林絳所稱的大秘密有多大了,大到契丹不遠萬里,派人押送他來大宋京師。

誠如如林絳所言,契丹南來開封的目的是要得到大秘密,而北漢表面與大宋媾和並無真心,既是契丹人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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