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意匆匆

即便有著絕世的豐功、驚人的戰績,也無法停止生命的年輪,也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即使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照舊無法戰勝人世間最強大的敵人——死亡。這個野心勃勃的世界征服者,最終結束了傳奇的一生。儘管他生前擁有遼闊無垠的疆土、堆積如山的珍寶、成千上萬的美女,最終歸宿依舊是化成一抔黃土,如何不令人感慨嘆息。

把酒對斜日,無語問西風。胭脂何事,都做顏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頃,中有離愁萬斛,無處落征鴻。天在闌干角,人倚醉醒中。

千萬里,江南北,浙西東。吾生如寄,尚想三徑菊花叢。誰是中州豪傑,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釣魚翁。故國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楊炎正《水調歌頭》

白秀才自稱是他殺了女道士吳知古,眾人聞言均瞠目結舌,驚訝極了。王堅道:「你?」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語氣。

白秀才道:「大家都眼睛瞪這麼大,怎麼,是不相信嗎?真的是我射殺了吳知古。」王堅道:「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射殺吳知古的?」

白秀才道:「遵命。昨晚我見到張將軍回家來過夜,已經覺得很奇怪,所以特別留意隔壁動靜。後來見到如意獨自離開,還背著一個大包袱,更覺得不同尋常,倒好像是她跟張將軍吵了架,賭氣離開一樣。不過自從我認識如意以來,從來沒見他們兄妹紅過臉,所以我就過來找張將軍,想問個清楚明白。不想屋子裡卻是一片漆黑,我叫了兩聲,沒有人應聲,便大著膽子進來。一推房門,便聞見薰香的氣味,我知道這是迷香,所以立即掩上門,沒有進去,而且退到了堂外。正覺得詭異之時,忽聽到隔壁有女子說話聲,我聽出是若冰娘子和吳知古……」

王堅道:「等一等!你怎麼知道那女道士是吳知古,還能聽出她的聲音,她的身份可一直是保密的。」白秀才道:「我早年在京師臨安見過吳知古。這個,容後再說,王將軍稍安勿躁。」又續道:「我忽然想為朝廷除掉這名姦婦,又想到曾見過如意房中有弓箭,便進房取了下來,然後搭梯子爬上牆頭,正好見到若冰和吳知古站在燈下說話,於是我彎弓搭箭,『嗤』地一聲,射中了吳知古的脖子。」

他洋洋洒洒,繪聲繪色,一大篇說完,見眾人仍然只是瞪著他,根本沒有絲毫相信的意思,不由得跌足長嘆道:「我殺了人來投案,竟然沒有人相信,反而要令無辜者蒙冤受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哪!」

張珏問道:「真的是你?」白秀才道:「真的是我。想來你們應該弄明白不是張將軍殺人,不然他也不會好好站在這裡了。那麼我來投案自首,你們為什麼還不相信呢?難道你們以為兇手是如意?她如果射殺了吳知古,還會把弓箭重新掛回牆上、留在家裡,好讓大伙兒懷疑她哥哥嗎?」

最後一句反問極為有力,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連張珏心中也犯起嘀咕來,心道:「不錯,如意敢做敢當,雖不得已離開,必有苦衷。如果是她殺人,絕不會有意留下線索,將殺人罪名引到我身上。可是白秀才他……」

王堅狐疑道:「白秀才可知道自西牆到吳知古所站之處有多遠嗎?案發時還是半夜。張珏之前被懷疑,是因為大家都認為釣魚城中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能做到。你,能有這樣高明的箭術?」

白秀才笑道:「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王大帥是知道的。張將軍箭術高明,你們大家都見識過,所以覺得他最厲害。但天下能人多的是,不知道還有多少更厲害的人,你們沒見過呢。」言外之意,他也是那「更厲害的人」之一了。

他見眾人各有笑意,顯然愈發不將他的話當回事,便悠然道:「那麼我說我是朝廷暗探,你們相信嗎?」

王堅哈哈大笑道:「就你……」忽見一旁張珏眼色,頓止笑聲,失聲道:「你真的是朝廷暗探?」白秀才傲然道:「當然,我有皇城司令牌和皇帝親筆制書在手,張將軍親眼見過的。」

眾人一齊望向張珏。張珏只得道:「是,白秀才是朝廷派來四川的暗探,下官剛才正要稟報這件事。」

王堅道:「白秀才居然是朝廷暗探?這可實在讓人想不到。」白秀才笑道:「所以我才說人不可貌相。沒有點斤兩,我怎麼出來混?」

王堅道:「你既是朝廷暗探,為什麼會潛伏在釣魚城,而不是重慶府?」白秀才道:「這一點,我已向張將軍解釋過。」

阮思聰道:「暗探的關鍵在於一個『暗』。白秀才如果是朝廷暗探,為何主動表露身份,這豈不是犯了大忌?」白秀才雙手一攤,道:「我也是沒辦法,張將軍發現了我才是殺死大理國大將軍高言的兇手,要擒拿我歸案,我只得亮出身份,以制書要挾他暫且瞞下此事。」眾人又是一陣嘩然。

王堅道:「白秀才才是殺死高言大將軍的兇手?」張珏道:「是,我發現白秀才可疑後,上門預備逮捕他,他自己承認了罪名,還亮出了朝廷暗探的身份。下官便暫時壓住了此事,預備等大帥回來釣魚城後再做處置。不過在這期間,白秀才既沒有逃走的意向,還幫了下官不少忙。蒙古人李庭玉告密吳知古是叛將吳曦之女一事,白秀才也是知道的。下官為了查清吳知古來歷,曾將這一節告訴了他。也是多虧他提醒,下官才及時追捕到李庭玉那些蒙古人。」當即詳細敘述了所有事情經過。

王堅道:「呀,這可真是想不到。白秀才,你殺高言大將軍,是因為高大將軍打暈了若冰,你一怒之下殺人。那麼殺死吳若古,又是為什麼?」白秀才道:「當然因為她是叛將吳曦之女,居心叵測,還曾想要殺害張珏將軍。」

王堅道:「嗯,有道理,很有道理。白秀才,本帥要多謝你站出來,你可算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不然的話……」

他沒有說完後面的話,然有心人均知話外之意——吳知古是當今理宗皇帝寵幸的女冠,她死在釣魚城,無論兇手是誰,地方官員都會被牽連追究。然若兇手是朝廷暗探,則是完全不一樣的局面。暗探手握皇帝制書,類似欽差身份,到緊急時刻,有便宜處事的權力,地方官非但無權干涉,還得出人出力配合。白秀才挺身承擔罪名,可謂解決了王堅一大困境,至於他是否真的有一手神奇箭術,反倒沒有人在意了。

王堅又道:「白秀才身份特殊,本帥無權處置,只能將你送去重慶府。不過余相公也無權處置你,估計要將你送回京師,請皇上親自斷處。」白秀才笑道:「如此,最好不過。」

王堅道:「張珏,你送白秀才去護國寺,當面向吳知古侍從交代清楚後,再讓王立親自護送他去重慶府。若出了岔子,唯王立是問。」張珏道:

「遵命。」

一行人遂離開將軍府,往山下護國寺而來。

過了風火牆後,張珏命隊伍停下,自己將白秀才單獨拉到林子中,問道:「真的是你射殺了吳知古?」白秀才笑道:「怎麼,到了現在張將軍還不相信是我殺人?王大帥可是都信了。」張珏道:「王大帥並不真的能確定是你殺人,但你是兇手的話,你的身份可以讓許多人閉嘴,一舉解決所有的危機,所以王大帥才說要多謝你站出來。」

白秀才道:「那麼張將軍豈不更要多謝我?你本是吳知古命案的首要嫌兇,雖然有人證明了你的清白,你妹妹如意卻又難脫嫌疑。張將軍其實還是懷疑如意,對吧?但你是她哥哥,她又怎麼會害你被人懷疑呢?」

張珏躊躇道:「話是如此,可是你的箭術……」

雖然白秀才言之鑿鑿,但張珏是大行家,深知箭術若沒有天賦,便需要勤學苦練,絲毫不能懈怠。而世上能像如意那般舉箭就能中靶者,他生平所見,僅她一人而已,他也認為不會再遇到第二人。以他觀察,白秀才雙手還算靈活,可能跟其經常撥弄算盤有關,可那樣一雙白白凈凈的手,非但能拉開大弓,且能在半夜遠距離射中目標脖頸要害。換作他自己,也未必有十足把握。

白秀才似是猜中了張珏心思,笑道:「我早說過了,人不可貌相。但我是不會跟張將軍你比試箭術的。咱們走吧。」

吳知古和高言的屍身都被臨時安置在佛堂中,等待棺木造好後再入殮。王立驚見張珏安然無恙地出現,本已愕然,聽說白秀才才是殺死吳知古的兇手,驚奇地話都說不出來。

吳知古所帶侍從上前揪住白秀才衣領,怒罵道:「你這個死秀才,可知道你殺的是什麼人嗎?回到京師後,定叫你遍受酷刑,死得慘酷無比。」

白秀才道:「你既是吳知古的侍從,也該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佛堂裡面躺著的兩個人,都比你有身份吧,我連他們都敢殺,你也該想想我是什麼來頭。」

那侍從先是一愣,隨即又罵道:「死到臨頭,還鴨子嘴硬。我先揍你個半死!」揚起拳頭便要打,卻被張珏扯住。

侍從道:「張將軍,你本是首要嫌犯,甚至還當眾認了罪。就算你洗脫了嫌疑,怎麼又庇護起這真兇來了?」

張珏料想不說出白秀才身份,他定然活不過今晚,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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