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謀如舊

四川有「天府之國」之稱,風光秀麗,物產豐富。又因有蜀道天險,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極容易形成割據一方的獨立王國。如唐朝覆滅後,王建、孟知祥先後在四川地區建立起前蜀、後蜀政權,分別歷時十八年、三十一年。前蜀、後蜀採取休養生息政策,由於沒被捲入逐鹿中原的戰爭,四川一度成為中國最為繁榮的地區。

被西風吹不斷新愁,吾歸欲安歸。望秦雲蒼憺,蜀山渺渀,楚澤平漪。鴻雁依人正急,不奈稻粱稀。獨立蒼茫外,數遍群飛。

多少曹苻氣勢,只數舟燥葦,一局枯棋。更元顏何事,花玉困重圍。算眼前、未知誰恃,恃蒼天、終古限華夷。還須念,人謀如舊,天意難知。

——魏了翁《八聲甘州》

劉霖和梅應春穿過琴泉茶肆時,只見茶客和兩名夥計,既不見張如意,也不見白秀才。劉霖問道:「你們老闆白秀才呢?」一名外號包子的夥計道:「一早就沒見他。小的還到院子外喊了兩聲,也沒人應。大概趕早出去,陪若冰娘子採藥去了。」

他負責採買豆腐,所以每晚借住在山下打豆腐的人家裡,一大早才擔了豆腐來店裡,尚不知道隔壁藥師殿發生了大事。

梅應春忙問道:「白秀才經常陪若冰娘子去採藥嗎?」包子笑道:「當然了。老闆總說,鄰居要互相照應。」

梅應春冷笑道:「這也叫鄰居?那他怎麼不陪護國寺的和尚去念經?」

包子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得罪了對方,竟是動了怒的口吻。

劉霖忙問道:「那如意人呢?」包子道:「她去那邊林子中去了,還有兩名兵士跟著她。是出事了嗎?」

劉霖道:「沒事,你好好照顧茶肆。」拉了梅應春,徑直往後院白秀才住處而來。

到院子外時,果見門窗緊閉,看似白秀才並不在家。劉霖便指著東面的房子道:「那邊便是如意的家了,她和白秀才共用一個院子,倒也方便。」

忽聽得有「嗚嗚」的怪叫聲,轉頭一看,卻是柴垛後發出來的。

劉霖奇道:「現在釣魚山上的動物都不怕人嗎?」梅應春道:「也許是白秀才養的豬之類的畜生,不用管它。」

劉霖走出幾步,卻聽到那聲音愈發大了起來,微覺奇怪,便回身尋過去——出聲的卻是白秀才。他四肢被繩索反縛住,手足繩索相連,身子成弓形側歪在那裡,嘴裡塞了一團破布,哼哼唧唧喊個不停。

劉霖大吃一驚,忙上前挖出破布,問道:「出了什麼事?」白秀才叫道:「痛……快解開我……痛死了……」

那繩結打得甚牢,劉霖怎麼解也解不開,只得到廚下尋了刀來,割斷繩索。白秀才被綁了半夜,身子早僵了,竟是站不起身來。劉霖與梅應春合力將他半攙半扶到房中,又到茶肆中叫了一名正在喝茶的兵士,命他速去護國寺叫張珏來。

張珏趕到時,白秀才剛囫圇吞下一碗熱豆腐,凍得發青的尖臉上總算有了一絲血色。他扶著桌子勉強站起來,便往廚下走去。

張珏忙道:「白秀才,你需要什麼?我去給你拿。」白秀才搖頭道:「這件事,小張將軍幫不了,只能我自己去。」

張珏道:「你是要去茅廁嗎?茅廁在外面。」白秀才道:「誰要去茅廁?我是挨了一下,可人還沒糊塗。」摸索著進了廚房,往火灶口坐了,伸手入灶,往柴灰中掏出一個布袋,打開看了一眼,這才重新綁好,收入懷中。

張珏不放心,跟了進來,問道:「你在做什麼?」白秀才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是看我的金砂還在不在。」

張珏搖了搖頭,心道:「這白秀才當真是愛財如命,手腳一能動,第一個要看的就是錢還在不在。」

白秀才看出他的心思,道:「小張將軍可別不以為然,這風雲亂世,虛幻人生,只有金錢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張珏笑道:「我沒說白秀才不對啊,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好。」他雖長住軍營,但畢竟張家、白家名義上算是鄰居,又因為如意在茶肆多年,二人極為熟識。他也不多噓寒問暖,直接問道:「白秀才,你怎麼會被人綁起來?」

白秀才沒好氣地道:「我怎麼會知道!昨天夜裡出了好多怪事,我聽到外面有好大的動靜,還喊了一聲,你妹妹如意說是她在趕老鼠。後來又過了一陣,外面總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就出來查看,什麼都沒看見,正要進屋時,腦後便挨了一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張珏聽了經過,並沒有什麼有用線索,不免有些失望。不料白秀才又接著道:「後來我醒了過來,就發現自己在柴垛後,像蝦米一樣被綁著,口中不知道塞了什麼,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只聽見東院牆下有人來回走動……」

張珏道:「你聽到那邊有人走動?」白秀才道:「是啊,從腳步聲來看,應該有好幾個人。還有人說話,因為聲音壓得低,我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其中肯定有個女子。」

張珏道:「女子聲音?熟悉嗎?」白秀才道:「我只聽見有女子尖叫了一聲,哪能分辨出熟不熟識!」

梅應春道:「不用說,這女子一定就是小敏。這些歹人是她的同夥,是來接應她逃出去的。」劉霖也連連稱是。

張珏不願意尚未查清楚的案情給白秀才這類開茶肆的人聽到,便沒介面,又問道:「後來呢?」白秀才道:「那之後,那些歹人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可就慘了,被孤零零地綁在這裡,冷得要命。」

張珏道:「往東是梅林,再是懸崖,無路可走。這些人要離開這裡,必須經過琴泉茶肆,茶肆中總有兵士,應該有人看到。」招手叫過趙安,命他去尋昨夜滯留在琴泉茶肆過夜的兵士,看是否有人見到一群人出去。

劉霖道:「你店裡夥計包子說他早上來叫過你,沒人應聲。」白秀才氣呼呼地道:「我聽到他在院子外叫我,拚命掙扎呼喊,他居然沒聽見,轉身走了!」

張珏問道:「你昨晚出來查看究竟時,可看到我妹妹這邊情形?」白秀才道:「燈早滅了,應該是睡著了。」

張珏道:「那些歹人應該是想藉助我們白、張兩家的院子潛入藥師殿去。打暈你,又將你綁起來,是怕你覺察後叫喊,驚動其他人。但如意住的房間更靠近院牆,為何歹人沒有對付她呢?」

白秀才道:「你妹妹睡覺死,沒有被吵醒唄。」又憤憤道:「哼,我聽到如意早上從院子里出去,我大聲呼喊,她居然頭也不回地走了,真是個聾子耳朵!」

梅應春道:「你口中被塞了那麼一大團破布,還能大聲喊叫嗎,細聲細氣的,豬哼哼都不如,誰聽得見!」

白秀才道:「喲,好你個梅秀才,拐彎抹角罵我呢。我怎麼得罪你了?」梅應春道:「我哪有罵你,只是實話實說,是你自己倒霉,被人綁了扔在角落裡,怎麼還怪起別人了?」

張珏不明白這二人如何互相瞪上眼了,一語不和,便拌上了嘴,忙道:「好了,二位別爭了,白秀才人沒事就是萬幸。」又沉吟道:「但那些歹人並不能確定如意是不是睡著了,而且不會被驚醒,他們不會冒這個險。連你白秀才都綁了,多對付一個女子不過是舉手之事。」

劉霖道:「但今早如意還來藥師殿了啊,看起來也沒什麼事。」張珏道:

「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叫過一名兵士,命他去尋如意回來。

他見再也問不出更多線索,便讓白秀才好好休息,自己領了劉霖等人回來自家院子。到東牆查看時,果見梯子還橫在牆角下。自張家土牆往藥師殿院牆一段,有一些凌亂的腳印,應該是高睿爬牆時留下的。

劉霖道:「這梯子上系著一條繩子,是做什麼用的?」張珏道:「不知道。興許是如意有什麼用處吧,得問她才知道。」

劉霖仔細勘驗一番,又發現了一道繩索磨痕,忙道:「我之前的推斷錯了,不是用的飛鉤甩索,牆上沒有鉤爪的痕迹。應該是有人將繩索甩過院牆,這邊有人使勁拉著,充當站樁。而且他們用的不是普通繩索,因為沒有細毛留下,極可能是皮索。」又奇道:「不對啊,牆上沒有腳印。就是猴子爬繩,也得手腳並用才行啊。」

梅應春道:「劉兄不是說,應該是有人在這邊拉著繩子充當站樁嗎?拉的當然是牆那邊的人,這邊牆上沒腳印有什麼奇怪的?」劉霖道:「梅兄,你在那邊時,嫌味道不好聞,總捂著鼻子,所以現場看得不仔細,那邊牆上也是沒有腳印的!」

張珏道:「會不會是這樣——有人藉助土牆和梯子從那邊爬上了藥師殿高牆,然後走到這裡,再將繩索系在腰間,垂吊下去?這樣便不會在牆上留下腳印。」

劉霖道:「呀,還真是。張兄怎麼想到的?」張珏道:「我們軍營的兵士常常以垂吊作為遊戲。」因釣魚城是山城,懸崖峭壁極多,軍中歷來將垂吊作為訓練科目,以備不時之需。

梅應春不解地道:「這些歹人既是來做壞事,身手應該都不差,至於那麼弱嗎,還要將繩索系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