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見自己被熊熊火焰灼燒。醒來的時候,從額頭上淌下的汗水已經將他的面頰打濕了。
還是說,那其實是淚水呢,裝作不經意地用右手擦了一下臉。
這裡是醫院的候診室。在柔和的純音樂之中,身上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護士從某個方向出現,又消失在另一個方向,電子屏上一直沒有出現他的號碼。
「好像差不多要花一個小時呢。」
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的老人對他說。
然而他只是隨便搪塞了幾句,這樣的老人要是搭理他的話就沒完沒了了。他將視線從老人身上移開,裝作擺弄手機。
「您是在做復健嗎?真是不容易呢。」老人仍然找他說話。
「不,今天是因為腿痛來拿葯的……」
他一邊看著手機屏幕一邊小聲說著,明顯表示出不想跟老人交談的意思。
「藥費也不是筆小數目吧?政府的援助也沒幾個錢,作為你負傷的代價來說,實在太便宜了。」
老人用柔和的聲音說。他抬起臉來轉向老人。
這老人氈帽壓得低低的,穿著一身看來價值不菲的西裝。在他嘴右邊有一道縱向的舊傷痕,當老人微笑的時候,那道傷痕就跟著變形了。
「你是什麼人?」他用充滿攻擊性的語氣回應說。「為什麼知道我的事?你是記者?」
「我是善意的第三方。」老人的傷痕變形了。「我是同情你,並且跟你有共鳴的人。」
「原來如此,傳教的是吧?你去找別人吧。對於你們這些哄騙弱者的傢伙,我真是煩透了。」
「不,我們跟宗教沒什麼關係。當然,也不是什麼媒體的人。」
「那你到底是什麼人啊!」他終於開始大喊大叫了。
「我們是這個。」老人遞出一張漆黑的名片。
犯罪受害者救濟委員會
第12區代表
元藤藤吉郎
Tel xx-xxxx-xxxx
「犯罪受害者救濟委員會……?」
「是的。而且我們跟政府沒有關係,是獨立的非營利性組織,希望您能夠理解。」
「就是跟宗教差不多的東西吧?自稱是什麼集體治療班或者護理研討會,擺出一副很關心你的樣子接近你,打著學費的名義違法收費是吧。不好意思啊老爺子,你去找更好解決的人去吧。」
他不屑一顧地這樣說,然後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
「您不想報仇嗎?」老人的低語聲傳進了他的耳朵。
「你說什麼?」他不由得站住了腳,回過頭去。
「我們對您黑暗的深度很感興趣。原來如此,您確實擁有非常深邃濃郁的黑暗。」老人像是在調整帽子的位置一樣碰了碰帽檐,但是他的眼睛仍然藏在陰影之中。「您度過的人生很難說是幸福,不過也不愁生計,過得非常平凡,不會給別人添麻煩,有一份正當的工作,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愛戴。然而在五年前,犯罪把您人生的一切都奪走了,毫不客氣,蠻不講理,一點不留……您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呢。不,您是無辜的,至少您並沒有做什麼會讓自己的人生被徹底毀掉的事情。」
老人的聲音讓他的心動搖了。很不可思議的是,那聲音聽起來幾乎就跟他自己的聲音一樣。
「我們提供的並不是什麼治療,那種東西就交給好解決的傢伙吧。我們是幫助別人奪回自己人生的,我們的組織能夠把被奪走的東西全部搶回來。」
「奪回……自己的人生?」
「您有這個權利……不,是義務。這也是為了那些因為那次可恨的犯罪而去世的人。」
老人充滿確信的口吻表現出非凡的演技,足以讓他頹喪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老人的話讓他意識到,自己是「遭到了掠奪的主角」。
聚光燈的光還沒有消失。
並且,那並不是為了照射別人而存在的,而是為了照亮自己的未來……
然而他苦笑一下,拋開了這種妄想。
「在那之後,我面前一直有很多人來了又走。警察、檢察官、律師、醫生、保險推銷員……結果誰都救不了我。最後是什麼善意的第三方了啊,真是受夠了。硬要說的話,我還是很感謝醫生的,至少他讓我能再一次站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也就是這樣了,我只是苟延殘喘的屍體罷了……會盼望的心,早已經在那一天死了。」
他轉過身背對老人,離開了座位。
「我在外面的公園等您。您要是對我們的『救濟』感興趣,就請您來一趟吧。」
老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賣店的方向。
之所以被卷進犯罪,大概只能說是單純運氣不好吧。
五年前,在他家附近,接連發生了疑似縱火案。周邊的監視器都沒有拍攝到罪犯,無跡可尋的犯罪行為讓周邊的居民們人心惶惶。
縱火連日持續,之前都只是小火災,但在某個晚上,突然發展成了一場大火,可能空氣乾燥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兩棟居民住宅被完全燒毀,其中的一棟就住著他們一家:他和他的妻子,以及未滿兩歲的兒子。三人都為重度燒傷,但最後得救的只有他一個人。
縱火案在此之後仍然發生了好幾起,但在某位偵探的指引下,事件迅速得到了解決。將縱火地點用線連起來可以形成一個奇妙的星形,這就是那位偵探的著眼點。在星形的中心,住著一位以占卜為生的占星術士。
偵探立刻去占星術士家中拜訪,但那個人早已經被燒死了。
他身邊還留有一封遺書,上面寫著「我是為了糾正星星運行的軌道而放火的」這種莫名其妙的內容。事件以犯罪嫌疑人死亡而告終,就此了結了。
聽說了這一事實的他感到混亂不已。被憎惡這塊磨刀石磨礪得無比鋒利的刀刃,總有一天是要刺向罪犯的,他原本是這樣計畫的,但現在卻聽說對方已經不存在了,這讓他不知道自己的憤怒該發泄在誰的身上了,也沒臉去見死去的妻子和兒子。
那之後過了五年,身體狀況好轉了不少,但他的心已經死了。他失去了工作,靠著國家的補償金勉強過活。他本以為這種可有可無的人生今後仍將繼續下去,與生存價值這個詞徹底絕緣……
直到他聽到了剛才老人說的「復仇」這個詞。那是出現在黑暗之中的一線光明。
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給他帶來過這樣的光明。說到底,根本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黑暗有多深。因為他所希望的,並不是將這片黑暗驅散,而是找到指引他走在黑暗深淵之中的路標。
「我就知道您會來。」老人嘴角邊的傷痕變形了,他這樣說道。
白天的公園裡,有推著嬰兒車的年輕母親,還有一起踢著足球的男孩子,他們發出歡快的聲音。陽光透過樹葉照射在長椅上,坐在上面的老人的身影,與這片風景非常協調。
「因為我覺得只是聽一聽的話不會有什麼損失。」他在老人旁邊坐下說。
「沒錯。我們跟律師和治療師不同,不會只是說說話就要收費的。」
「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為那些不幸遭遇犯罪的受害者提供救濟的組織。」
「面子上的話就別說了。實際是什麼?你們會幫我做類似於代人復仇那樣的事?」
「唔嗯,這是誤會。剛才我也說過,我們的目的是給您以救濟。您如果對這個理念有疑問的話,我勸您現在還是重新考慮一下比較好。」
「你這老爺子真是說話不幹脆。然後呢,你們能替我做什麼?」
「我們會告訴您真正的犯人是誰。那起讓您落到現在這步田地的事件的犯人——」
「啊?真正的犯人?」
出現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詞。
這種事連想都沒有想過。那起縱火事件難道不是一個頭腦不正常的占星術士乾的嗎?
「是誰!那個真正的犯人是誰啊!」
「請您稍等。」老人舉起一隻手制止他。「要我告訴您的話,有一個條件。」
來了——他提高警惕。這個所謂的條件,是要收錢嗎。
「什麼條件啊。」
「對於這個真正的犯人,我們想要您對他進行復仇。」
「復仇——」
「是的。一定要向真正的犯人復仇,讓他死去。」
「也就是說要我殺了他嗎。」
「是的。」
在寧靜祥和的公園一角進行著這樣血腥的對話。沒有人在旁偷聽他們交談。
「老爺子,想必你們的那個什麼組織,一定已經好好調查過我一番了。這樣的話你應該明白吧?我是不可能會拒絕這個條件的。」
「您這句話很令人放心。」
老人大幅度地點頭。
「好了,趕快告訴我吧,那個真正的犯人是誰。」
「在此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