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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伴隨著雨聲潛入窗來的還有一絲清涼的夜風,炎熱的暑氣消散了一些,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杜撰起身走到窗前,喃喃地說:「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

羅培高從桌上的香煙盒裡掏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後掃視著桌上的—片杯盤狼藉,神情愉悅地說:「飯後一支煙,快活似神仙。」

「我看是『飯後一支煙,早點見神仙』才對。」杜撰轉過身來,促狹地說,「你是在家裡被憋壞了,專門跑到我這裡來過煙癮的吧。」

羅培高尷尬地笑了笑,說:「領會精神就行,不用說出來嘛。」

這是—個炎炎夏日的傍晚,市刑警支隊副隊長羅培高拎著幾瓶啤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一言不發地敲開了自由撰稿人杜撰的家門。幾分鐘後,伴隨著倏然降下的大雨,兩人已經開始推杯換盞了。

「對了,最近發生了什麼有趣的案子嗎?」杜撰將桌子上的碗筷略微收拾一下,隨口問道。

羅培高搖搖頭,說:「有趣的案子沒有,棘手的案子倒是有一件。」

「哦,說說吧。」杜撰來了興趣。

「上個月十八號,安山縣觀化鎮李家村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叫李德育的七十六歲老人被殺害在自己的家裡。第二天,也就是十九號上午,附近的村民發現李德育的家門虛掩,進屋一看,發現老人已經死在了床上,現場一片狼藉。」

羅培高從桌上拖過煙灰缸來,抖抖煙灰,繼續說:「死者的脖子上纏繞著一根長約——百二十厘米的麻繩,是被勒死的,死亡時間是在十八號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

「屋裡,一片狼藉,丟了什麼東西嗎?」杜撰問道。

「那個老人孤身一人住在屋裡,家裡根本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羅培高吐了個煙圈,說,「全部的傢具就是一張吱吱作響的床,一個破破爛爛的五斗櫃,以及—張表面凹凸不平的桌子。」

「那麼所謂狼藉具體是指什麼?」杜撰若有所思地問。

「柜子的抽屜全被翻開了,老人的衣服被丟得到處都是,桌子似乎也被移動過。」羅培高補充道。

「哦,然後呢?」

「死者的家住在村尾,離最近的一處民居也有五分鐘左右的腳程,因此案發當晚根本沒人聽到有什麼動靜。」

「窗戶呢,那間屋子不會沒窗戶吧?」杜撰問道。

「窗戶倒是鎖得好好的,沒有被破壞的痕迹。」

「死者的親人呢?」

「死者的老伴很多年前就死了,他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兒子李榮超拉扯大。誰知兒子結婚後對他很不好,讓他一個人住在又黑又暗的老屋子裡,也從不盡贍養老人的職責。」

「那他兒子住在哪裡?」

「也住在村子裡,離死者的房子大約有十分鐘左右的腳程。」

「門鎖是什麼樣子的?」

「沒有門鎖,有一個門閂可以從內把門頂上。」

「現場的門是開著的,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應該是死者熟悉的人,否則一個孤身老人不可能在夜裡放陌生人進屋來。」杜撰抓抓頭髮,說。

「嗯,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根據我們的調查,死者的兒子和死者的矛盾很大,曾好幾次在村子裡公開爭吵,李榮超還威脅要殺死自己的父親。」

「哦,這是怎麼回事呢?」杜撰揚了揚眉毛,問道。

羅培高嘆了口氣,說:「起因是死者平時省吃儉用,靠種地、撿破爛積攢下兩萬塊錢,死者的兒子因為要修新房,就打起了這筆存款的主意。可是死者說這是他的棺材本,並不打算拿給李榮超,李榮超和他的妻子曾多次因為這件事與死者爭吵。因為李榮超這個人好勇鬥狠,又經常在外面結交一些社會閑散人員,村裡人對他的不孝之舉也是敢怒不敢言。」

「這麼說來,死者兒子的嫌疑很大嘍?」

「是的,安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同事在現場那張桌子角的開叉處發現了一些殘留的衣服纖維。根據比對,這些衣服纖維和我們在李榮超家裡找到的一條藏青色長褲的纖維是一樣的,而在長褲的口袋接縫處,可以發現明顯的撕掛痕迹。技術人員在現場也採集到了大量的李榮超的指紋。」

「既然是這樣,那麼這件案子到底棘手在哪裡呢?」杜撰情不自禁地問道。

「棘手之處就在於,嫌疑最大的那個人,死者的兒子李榮超在案發當晚卻有著牢不可破的不在現場證明。」羅培高輕輕地說。

「哦,說來聽聽。」

「根據他的說法,他在十八號下午就乘車到了火車北站,然後搭上了前往T市的火車,那趟車是晚上九點半發車的,第二天上午六點抵達甲市火車站。火車在永昌驛站停留時,李榮超在站台上遇見了—個叫張桂寧的人。這個張桂寧前幾年在本市和李榮超在—個工地上打工,兩人彼此稱兄道弟,後來張桂寧因為聚眾鬥毆,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去年剛出獄,出獄後他就在永昌驛火車站裡擺了個小攤,賣點兒報刊麵包礦泉水啥的。」

「火車是幾點鐘到的永昌驛啊?」

「是十八號晚上十一點零四分,停留四分鐘後,十一點零八分開出水昌驛站。」羅培高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小記事本,翻開看了看,說。

「案發時間是十八號晚上十點到十一點,如果李榮超當晚十一點的時候在永昌驛的話,那麼無論如何他也是沒有時間作案的。」杜撰喃喃地說。

「是的,從安山縣開車到永昌驛,最快也要將近四個小時。」羅培高苦悶地叼著香煙,伸了個懶腰,說,「李榮超因此免除了嫌疑。」

「那麼你們目前正在從買兇殺人這條線追查了?」

羅培高點點頭,說:「是的,李榮超的社會關係很複雜,光是排查這條線,就已經佔用了我們大量的警力,可是卻一無所獲,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也沒發現。」

杜撰舔了舔嘴唇,說:「從你的口氣看來,你相信這案子是李榮超本人做的?」

羅培高盯著杜撰看了好—會兒,然後吁了口氣,聲音雖小但神情堅定地說:「你知道,我從退伍之後就開始干刑偵這行,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見過的殺人犯可以編成一個連了。大多數的殺人兇手犯案不是為財就是為色,他們成天擔驚受怕,畏首畏尾,甚至都不敢直視你的眼睛。可是有—種兇手,無論是從犯案到被逮捕再到被判刑,甚至是在被執行死刑的前—刻,都顯得極為鎮定,他們目中所露出的冷漠與暴戾的眼神能讓你不寒而慄,這是—種不把生命當回事的冷漠和以殺人為樂趣的暴戾的混合體,而我在李榮超的臉上恰恰看到了那種最殘忍的殺人兇手才有的與生俱來的冷漠與暴戾。」

說到這裡,羅培高從煙盒裡又抽出一支煙,可是沒有急於點燃,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肯定地說:「這件案子就是李榮超犯犯下的,張桂寧的證詞是假的。」

「可是你卻找不到—絲線索來支持你的想法,對嗎?」

「是的,張桂寧的證詞就是李榮超最堅固的心理防線,一旦我們能推翻他的不在現場證明,我有把握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讓他招供。」羅培高咬牙切齒地說。

「我能看看那個證詞嗎?」杜撰抓抓頭髮,說。

羅培高取出一張夾在記事本里的A4列印紙,遞給杜撰,說:「我把證詞隨身帶著,可是卻始終找不到突破點。」

杜撰接了過來,仔細地看了起來——

(前略)

警察(以下簡稱「警」):你是什麼時候看見李榮超的?

張桂寧(以下簡稱「張」):大概晚上十一點剛過的樣子吧,從C市開來的那趟車每天都是這個點兒進站的。

警:這麼晚了你還在火車站擺攤?

張:公安同志,我得養活一家老小啊,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夜裡十二點過了才收攤,每天都是這樣,不信您可以問車站其他的攤販。

警:當時是你先看見李榮超的,還是李榮超先看見你的?

張:是他先看見我的,那個時候我正忙著攤上的生意呢,沒顧得上看人,聽見有人叫我,我一抬頭,才看見榮哥站在那裡。

警:把你們之間的對話說得詳細一點。

張:好,好,我問他怎麼會在這兒,他說他準備到T市去找點活兒做,火車在這站停下,他想下來買點東西當消夜,沒想到卻在這裡遇上了我。我們簡單聊了幾句,臨走前,我拿了一瓶水和幾袋麵包塞給他,榮哥給我錢,我死活不要,榮哥把一張十塊錢的票子硬塞進我口袋後就轉身上了火車。

警:你們具體都聊了些什麼?

張:也沒聊啥,榮哥問我怎麼到這兒擺攤來了。我說從牢里出來後就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到處混日子了,我這人也沒別的本事,所以只能在車站擺攤掙點小錢,再說這裡離家也近,家裡有什麼事好照應。

警:你家在火車站附近嗎?

張:是的,去年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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