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醫院

殺人很容易,麻煩的是如何處理屍體。

十一月二日。

荷花池是省城境內的一座小湖泊,每年夏季,湖內便開滿荷花,因而得名。在荷花池南側有一片草地,早已成為附近市民休閑散步的絕佳場所。

近幾個月來,草地東側相對平整的那塊區域被一幫愛跳健身舞的大媽所佔領。她們每天早晨八點鐘準時在此集合,一番歡跳總要到十點左右才會結束。

今天也不例外,一幫老姐妹們都到齊之後,組織人陸大姐便拿出一個攜帶型的播放器,準備開始播放配樂。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按下按鈕,卻有另一段音樂提前響了起來。

那是一首很惡俗的歌,在空曠處播放的時候,其最大的優勢在於能製造出足夠的分貝。

「是誰的手機呀?趕快接了。」陸大姐嚷嚷了一聲。然而那幫姐妹們全都掛著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表情。片刻後陸大姐意識到這聲音並不在自己前面而是在身後,於是她又轉過身來。

身後有一張公用長椅,音樂聲正是從椅面下方傳出來的。

「誰丟手機了?」陸大姐嘀咕著走過去,她用右手撐著椅面,慢慢蹲下身。卻見椅面下藏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裡面鼓囊囊地塞著不少東西。陸大姐伸出左手把塑料袋往外拉,感覺還挺沉。

幾個愛湊熱鬧的老姐妹這時也圍攏過來。

「這是誰的東西呀?」

「裡面好像有個手機。」

「正響著呢,沒準就是失主打來的,一接就知道了。」

「合適接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這麼多人看著呢,誰也不是小偷。」

……

在這片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陸大姐解開了塑料袋頂部的結扣,她把袋子口拉開,向裡面看了一眼。第一下似乎沒看明白,於是把袋子繼續往下扒拉,裡面的東西便更加清晰地呈現出來。

陸大姐像是過了電似的,整個人往後彈開半步,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時她號哭般的大喊了一聲:「我的個媽呀!」

三分鐘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趕到現場拉起了警戒線。但警戒線並不能阻斷人們的好奇心。荷花池畔所有的閑人都在向這邊聚攏,他們圍在圈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又過了十來分鐘,羅飛帶著技術人員來到現場。他們分開人群,進入了警戒圈內,一眼便看見黑色的塑料袋散落在長椅邊,袋口露出一團黑乎乎的毛髮。

羅飛神色凝重,他蹲到近前,伸手將袋口徹底拉開,袋子里包裹著的一顆人頭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顆男子的頭顱,雙眼半睜,死不瞑目。他的面龐上凍結著臨死前的表情,悲傷、驚詫、恐懼、憤怒,多種激烈的情緒交雜在一起,令人過目難忘。

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對身旁的尹劍說道:「打電話叫庄小溪過來吧。」

抵達現場後的庄小溪確認了頭顱的主人——正是失蹤多日的李俊松。女人站在丈夫的頭顱前沉默良久,她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表情。但羅飛知道,她只是習慣了將那些柔軟的東西隱藏在堅硬的外殼下。

雖然早已預料到李俊松的不測,但頭顱的出現還是讓案件性質發生了重大改變。綁架案變成了惡性殺人分屍案。由於現場一度聚集了太多的圍觀者,荷花池畔驚現人頭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成了全城熱議的恐怖話題。

專案組旋即擴編,由市公安局宋局長親自挂帥。當天下午,擴編後的專案組在公安局會議室召開了第一次案情分析會。除了宋局長之外,出席會議的還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那是一個身形瘦小但儀錶威嚴的半百男子。羅飛認得此人正是身居市委常委高位的省城政法委書記唐兆陽。

公安刑偵工作也算是政法委主管的一個分支,但政法委書記親自出席刑偵會議還真是罕見。羅飛不知道這是出於對本案的重視呢,還是另有其他原因,他無暇辨別這些官場之事,當務之急是首先把案情向領導做個清晰的彙報。

「死者李俊松,男,今年四十六歲。原為人民醫院腎臟科主任醫生,半年前因一起醫療事故被解聘,此後一直無業。十月二十三日晚間,李俊松獨自駕駛一輛凱美瑞轎車至本市郊區的楚崗風景區,隨後失蹤。十月三十日下午,李俊松的妻子庄小溪收到一個包裹,包裹內有一枚人體斷指。經指紋比對,這枚斷指屬於李俊松的右手拇指。斷指截面可見活體反應,證明該手指被截斷時李俊松仍然存活。寄件人以此威脅庄小溪,要求對方準備價值一百萬的鑽石,於當天晚上在金山體育場進行交易。綁匪對這次交易進行了嚴密的設計,警方的現場布控完全失敗,作為贖金的鑽石被綁匪取走。」

聽到這裡唐兆陽搖了搖頭,似乎心中有些想法。

宋局長察言觀色,他對羅飛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專門向唐兆陽解釋說:「庄小溪希望能幫李俊松把斷指接活,所以她拒絕了警方的拖延戰術,執意要求當晚就和綁匪交易。羅飛他們只好倉促上陣……」

唐兆陽「嗯」了一聲,看看羅飛說:「繼續吧。」

羅飛便接著往下講述:「警方隨後展開排查,從多個角度尋找綁匪的蹤跡,但一直沒能取得有效的突破。今天上午七點五十八分,110話務員接到報警電話,說荷花池畔的草地上發現了一顆人頭。我隨即帶人趕往現場勘查。經庄小溪辨認,這顆人頭正是李俊松的。人頭用一隻黑色的垃圾袋包裹。袋子里除了人頭之外,還有一隻手機和一張紙條。手機是李俊松生前所用,綁匪在交易贖金的過程中也是用這隻手機和庄小溪進行聯絡。當時塑料袋被藏在一張長椅下面,手機則提前設置好鬧鐘。鬧鈴響起之後被現場跳舞的大媽們發現。紙條上則寫著一句話,應該是綁匪特意留下的……」

在羅飛說話的過程中,尹劍一直配合操作著一台投影儀,不斷向與會者展示著現場拍攝到的照片。最後說到紙條的時候,投影屏幕上也適時出現相應的特寫,所以羅飛沒有把紙條上的字句念出來,而是讓大家自行閱讀。

那張紙條上寫的是——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

會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大家都在沉思著,試圖揣摩出這句留言背後的意義。

片刻後羅飛的聲音再次響起:「紙條上的字是用印表機打上去的,無法鑒定筆跡;技術人員仔細檢查了現場所有的遺留物,也沒有發現諸如指紋之類的痕迹。另外現場位於荷花池畔,周圍缺少道路監控設備,所以排查監控的偵破手法也行不通。」

宋局長接過話頭說:「這意味著我們的對手具有極強的反偵查意識。」

羅飛點頭道:「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的所有行動都沒有留下可供警察追查的線索。」

宋局長停頓了片刻,又問:「死亡時間呢?」

「結合死者頭顱的腐敗情況以及近期的環境溫度,法醫給出的判斷是三天左右。」

「三天左右……」宋局長略略一算,「那就是在贖金交易前後。」

羅飛點點頭,進一步分析說:「綁匪很可能在獲取贖金之後就把李俊松殺害了。在他的計畫中,恐怕從來沒有給李俊松留過活路。」

「這並不是一起單純的綁架案。」宋局長作出了某種論斷,「這是一起兼具勒索性質的報復殺人案。我建議把排查重點瞄準和李俊松有過節,尤其是經濟上有糾紛的人群。」

羅飛認同對方的判斷。如果僅僅是綁架然後撕票,綁匪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處理死者的人頭。把人頭留在人流頻繁的市民公園,並且用手機來吸引關注,這明顯帶有強烈的復仇意味。而刻意留下的那張字條更是在向世人宣告些什麼。

其實羅飛之前已經把死者生前的矛盾點作為排查的重點,但那時思路大方向還是落在綁架案上,也就是說綁匪的主要目的是求財;而現在看來這個思路確實要改變了,綁匪的主要目的應該是尋仇,而謀財只是一個附帶的衍生品。

宋局長又盯著投影屏幕上的字條看了一會兒,他的眉頭慢慢皺起來,呈現出某種憂慮。末了他把目光轉回到羅飛身上:「你們在排查的時候要注意,不光是尋找兇犯,更要防止出現後續的受害者。」

羅飛深吸了一口氣,用低沉的聲音說了句:「明白。」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這「一切」兩個字,顯然不是李俊松一個人能夠代表的。

那麼要受到懲罰的有罪之人,除了李俊松之外,還有誰呢?這個問題必須引起警方足夠的重視。

宋局長又道:「既然消息已經散開,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我看可以向全市發布協查通報,適當的懸賞也可以。打一場人民戰爭,不管他藏多深,也得把他挖出來!另外在排查中需要用到的人力財力,你不用顧慮,我不給你設置任何上限。」

羅飛應了聲:「好!」領導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表明了不惜一切代價要破此案的態度。這對羅飛來說既是支持,也是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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