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把他們全部帶回家

我坐在大洞邊緣,雙腳懸在深邃的黑暗上方。冷風依舊吹拂,弄亂我的頭髮,淚水自我眼中落下。我看著血滴緩緩在外套下擺成形,隨即滴落洞中。我感到疲憊、受傷、莫名的麻木,好像生命里某個十分重要的階段終於結束了。不管是好是壞,渥克總是在於我的生命之中,透過我對他所代表的一切做出的反抗行為來塑造我的個性。他守護我、威脅我,但是他不像我父親那樣,從來不曾忽略我。我一直可以肯定渥克……就是渥克。稍早的時候,我出門漫步於黑夜中,因為我對人生感到疑惑,如今我卻摧毀了生命中唯一肯定的事物。我想要改變,如今我得到了改變。在夜城絕對不可輕易許願,因為你不知道有誰在聆聽你的心愿。左方傳來輕微的聲響,我轉過頭去,看見哈德利站在我身邊。

「哈啰,約翰,你看起來像坨屎。」

「你是怎麼跑來這裡的?」

他聳肩。「現實中存在著某些捷徑,只要你知道上哪兒去找。」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會在需要的時候得知需要知道的事情。」

「這個答案越聽越討厭。」

「我知道。」他一臉嚴肅地看著無底洞,向前湊到不太安全的距離,「所以渥克真的死了?」

「是。」我嚴肅地打量著他,「你知道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不知道。未來並非既定,可能的未來有很多。會走到哪個未來,端看我們所做的決定而定。你和渥克向來都很難以預料。你受傷了,約翰。讓我來。」

他緊握我的肩膀,一股衝擊襲來,彷彿在我的靈魂里丟入一桶冰水。我倒抽一口涼氣,疼痛瞬間消失;我不用看就知道所有的傷口已統統癒合,傷勢已經痊癒了。我爬起身來,全身活力十足。哈德利輕聲竊笑。

「看到了吧,我不光是為了生命中的壞事而來。」

我弓起背脊,伸展手臂,享受著遠離痛楚與疲憊的感覺。我不再感到麻木。我想要去踢全世界的屁股,讓它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狠狠地瞪了哈德利一眼。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很少感覺如此舒暢。這感覺……有點怪。」

「當作是我幫你重新啟動就好,聽太多技術上的細節只會令你不安。」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現實探長?」

「我可以告訴你,」哈德利說,「不過說了我就得要糾纏你。有些秘密不能泄露,因為我無權將肩膀上的重擔分給別人。簡單來說,我行走於生死之間,如此比較適合處理威脅現實本身的犯罪,因為總要有人去做這件事。」

我低頭看著本來是白色的外套,現在已破破爛爛,而且染滿血漬。我看向哈德利。「你可以……?」

「不,辦不到。」哈德利堅決道,「我是醫療師,不是裁縫師。」

我們肩並著肩,在原地站立片刻,看著無底洞。渥剋死了。讓我們關掉霓虹燈,停下所有車輛。渥剋死了,如果夠幸運的話我們永遠不會再見到他,片刻過後,我刻意將目光自無底洞前移開,皺眉看向哈德利。

「你知道湯米在哪裡,對不對?賴瑞問你時,你說比想像中來得更近。」

「沒錯,」哈德利平靜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必須等你和渥克的事情結束。你們的事比較重要。剛剛發生在這裡的事將會影響夜城數個世代。」

「怎麼會……?」

「湯米沒有危險,他只是……迷路了,我們得幫他找路回家。來吧,賴瑞在等;我敢說很不耐煩。」

我低頭看向山坡,看著覆蓋在其上,陰暗憤怒的叢林。「你要打電話叫賴瑞派輛禮車來接我們嗎?」

「喔,」哈德利說,「我想我們有更好的選擇。」

他彷彿轉向現實的側面,然後繼續轉動,這個不自然的動作所形成的強大力量將我捲入其中。片刻之後,我們都已回到前尼路上,賴瑞在我們憑空出現的時候嚇得跳了起來。僅存的幾名圍觀群眾將我們的出現視為離開的暗示。我向哈德利咧嘴而笑。

「好把戲,可以教我嗎?」

「看情況。你跟你的理性關係如何?」

「還沒有鬧僵,照我的生活來看,這也算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

「你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賴瑞瞪著我們兩人,大聲問道,「我以為你是來這裡幫忙尋找湯米的,但是目前為止,你只是高深莫測地站在一旁,然後隨泰勒一起消失。」

「就某方面看來,湯米就在這裡,」哈德利道,「該是帶他回來的時候了。我必須等約翰取得最後一塊拼圖。收藏家的裝置在你那裡,是吧,約翰?」

我將時光機取出口袋,賴瑞疑惑地打量它,哈德利則得意洋洋地點頭。

「戴上它,約翰,啟動你的天賦。透過那個裝置發揮天賦的力量,他會帶你去找湯米。」

我用雙手舉起那個裝置,在想起渥克也曾這麼做時遲疑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將這個未來的科學裝置放到頭上,愉快地想道:「我加冕你為夜城的約翰王一世。」那個裝置固定在我的頭上,感覺比放在手上時重了許多。數枚小針接觸我的頭皮,與我進行連結,突如其來的電光在我腦中引爆,我心靈中某個沉睡許久的部分蘇醒過來。

我啟動天賦,強大的能量穿透我的心靈,炸開了我的心眼。突然之間,我看見了前所未見的世界,所有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所有我的天賦不能或是不願意看見的奇妙且可怕的事物;因為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所了解的更加豐富。我專註在湯米身上,身邊立刻圍滿鬼魂。虛幻鬼魂,虛無縹緲、模糊不清——朦朦朧朧,形體不定,看不見五官,彷彿根本不存在般地穿越實實在在的世界。受到他們自己的過去糾纏,永遠觸摸不到曾經的一切。神智不清、迷惘困惑、無助……迷失。

其中之一就是湯米·亞布黎安。如今我透過他的雙眼,看著他眼中的世界。他變成了一名虛幻鬼魂。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的飄蕩、沒有焦點的思緒。不是在作夢,但是肯定不是醒著。收藏家的裝置將我們兩人的心靈湊在一起,我可以感到他的思緒開始集中,長久以來第一次形體恢複清晰,藉由我的出現逐漸強化和穩定。

「約翰?」湯米·亞布黎安道,「約翰·泰勒,是你嗎?」

「是的,湯米,我在這裡。我一直在找你,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家……我找回家的路已經找很久了……出了什麼事?」

「我還希望你能告訴我呢,湯米。你記得莉莉絲大戰嗎?」

「當然記得!有一群暴民……失去理智,撲到我身上想要殺了我。當時我無處可逃,於是……我施展天賦,讓我的存在變得模糊。我不是這個東西,也不是那個東西;不在這裡,也不在那裡;沒有生命、也不算死亡。這樣做讓我逃離了暴民的魔爪,但我也在這種模糊的狀態下飄出了現實,或是轉向現實的側面……變成一種永恆模糊的存在。身處現實,但是不屬於現實的一部分。」

「虛幻鬼魂。」我說。

「是……我穿越相連的空間,如同其他虛幻鬼魂一般迷失,自作自受,在夜城與其他地方間遊盪。我曾在怒號的月亮下見過燃燒的海面,曾在黑暗的迷宮裡看見死人將活人製成蠟燭。我曾在一顆血腥的太陽下見過住在大城堡中、身穿駭人盔甲的騎士下令,將一群被關在巨型柳條人中尖聲慘叫的人們活活燒死。那個可怕的世界裡,有人打開一扇通往我們現實的門戶,我在沒被發現的情況下跟隨他們穿門而過。但是即使終於回歸夜城依然無法改變現狀。」

「那之後,我就開始找尋認識的人,把他們變得和我一樣。有時候只是為了有人陪伴,有時候是在他們面對危難時解救他們。我讓他們的存在變得模糊,成為像我一樣的虛幻鬼魂。我早已失去理智,無法了解自己做了多麼可怕的事情。我的思緒已經許久不曾如此清晰了。我彷彿永遠都在四下飄蕩,找尋我以為認得的人們,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

直到此時,我才想起有個虛幻鬼魂一整個晚上都在跟隨我和賴瑞,拉扯我們的衣袖,引起我們的注意。在我們找尋湯米·亞布黎安期間,他一直都在我們身邊,比想像中更近。

哈德利突然出現,一條實際的身影實實在在地站在一群虛幻鬼魂間。他們全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如同飛蛾撲火般受其實際的存在所吸引。

「做得好,約翰。」他說。他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滲透這個虛無縹緲的場景。「既然你和湯米取得聯繫,我就可以將他帶回現實,再度讓他取得實體。」

「其他人也要。」湯米說,他的聲音變得清楚了,「不光只是被我變成這樣的人,而是所有的虛幻鬼魂。我不能把任何人這樣留在這裡。」

「當然,湯米。」哈德利說,「所有人都可以回家,那是我的工作,我來此的原因。我必須等待約翰和賴瑞攜手合作,因為我需要他們兩個人才能辦成此事。你找出湯米,約翰,但是你沒有帶他回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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