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有人都來找我談

我聽著賴瑞的故事,沒有打斷他,接著再度請他喝我的英靈殿毒液。他一把接過酒杯,幾大口就喝光了。有時喝烈酒不光是為了喝酒,更是為了滿足心理需求。這種恐怖的液體似乎對賴瑞毫無影響;我想應該是身為死人的緣故。我們一言不發地坐了片刻,各自想著心事。賴瑞的故事令我感觸良多,我知道遭受更高等的力量踐踏並利用的感覺。

「我本來可以阻止她的。」賴瑞終於說道,「只要犧牲自己,就可以阻止仙后麥布回歸人間,但是我不願意。」

「你又不確定這樣做有用。」

「如今我永遠無法確定了。因為我的懦弱,或至少因為我的遲疑,我讓一頭最古老的怪物回歸人間。現在我死了,天堂和地獄看起來都離我更近。我不能就這樣躺下來,撒手不管;我不敢。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贖罪,而現在就是要找出湯米。你要幫忙嗎?」

我考慮片刻。他的故事裡有些部分讓我很感興趣。最近夜城裡出現了許多精靈,比往常多很多。而且故事中還有亞瑟王傳奇的元素;是波莉·博金斯為了引誘賴瑞才信口胡謅的嗎?還是說事情與普克提起的石中劍有關?有事情要發生了。不過,話說回來,這裡是夜城,隨時都有事情要發生。

想要解開繩結,就得找個繩頭來拉。那就先從湯米的事情查起吧。

「我會幫你查出發生在湯米身上的事情。」我說,「但是我只能提供真相。如果你不喜歡我找出的真相,可別怪我。」

「我對我的客戶都是這麼說的。」賴瑞說,「不過,通常不會說得這麼直接。」

我們相視一笑。我們永遠不可能變成朋友,但是我們可以合作辦案。

接著,整間酒吧安靜下來,交談聲戛然而止,歡笑與淚水突然消失;背景音樂停得太快,差點就要反過來播放。人們轉頭探頭,接著不少人低下頭去,希望不要引人注目。整間酒吧彷彿停止呼吸。渥克走了進來。

他沒像往常那般緩緩步下金屬階梯,大模大樣地出場,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來了。他只是突然間憑空出現,站在酒館中央,神態自若地靠著收合好的雨傘而立,朝四周露出輕鬆的微笑。大部分酒客都躲避他的目光,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只要渥克出現,就表示有人要倒大楣了;而由於渥克行事比半數諸神之街上的生靈還要神秘,這個倒霉的人說不定就是你。渥克擅長得知他不應得知的事,並且做出恐怖至極的懲罰——殺雞儆猴。

而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沒人敢抱怨。因為他是渥克。

但是,總是會有蠢人,不是嗎?總是有人喜歡以身試法。而此時此刻,這個不長眼的傢伙就是黑貝蒂手下一名打手。她總是帶著五、六個打手在身邊,以免遇上客戶。這個打手打定主意要贏得女主人的歡心,於是迎上前去面對渥克,以自認充滿威脅的姿勢伸展打了過多類固醇的肌肉。渥克嚴肅地打量他。聰明人就知道該拔腿就跑,但這人不太聰明。

「你打擾我家主人了,小子。」打手道,「滾。」

渥克微微一笑。「拉屎。」

他施展聲音的力量,能夠命令任何聽見這個聲音的人去做任何事,那人立刻發出一陣低沉的哀鳴。緊接著就是一陣聽起來不雅至極的聲響。黑貝蒂一臉厭惡地扯下他的皮帶。打手轉身背對渥克,謹慎地緩步慢行,可憐兮兮地往廁所走去。沿途路過的人都希望他沒有走過自己身邊。整座酒館內的人都認為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裝渥克不在這裡。人們紛紛轉頭繼續交談,背景音樂再度響起。我注意到酒館壯碩的保鏢,貝蒂與露西·柯爾特倫,已經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手;但是艾力克斯知道不能亂來。他狠狠瞪了渥克一眼,然後忙著去擦一個根本不用擦的杯子。

渥克不疾不徐地打量四周,慢條斯理;沒有人會被他冷靜的外表所騙。渥克總是非常危險,即使當他友善示好的時候也一樣,這時或許更加危險。最後,當然,他看見我了,走到我所在的包廂,露出迷人的微笑。

「哈啰,約翰。可以跟你談談嗎?事情有點急。」

「你好大膽。」我說,「幾個小時前你還不顧一切地要置我於死地。」

「那是我的工作。」渥克說,「不是私人恩怨,約翰。這點你早該知道了。」

「我已經接了個案子。」我說,「找別人去做你的骯髒勾當吧。」

「我不是來找你談工作的。這次是私事。」

我嘆了口氣。顯然在聽渥克把話說完之前都不可能擺脫他。我看向賴瑞,兩手一攤,做出「你還能怎麼辦」的手勢。

「你先走,我會儘快趕往前尼路地鐵站外和你碰頭,那是我最後見到湯米的地方。」

賴瑞點頭起身,然後挑釁地看向渥克。「我是賴瑞·亞布黎安。有話要對我說嗎?」

渥克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不,我想沒有。暫時沒有。」

「別以為你可以嚇倒我,渥克。我死了。」

渥克微笑。「所有人之中,你應該最清楚死亡並非最可怕的事。我想找你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

賴瑞轉身背對渥克,抬頭挺胸,大步離開酒館。或許只有渥克和我才看得出來他是落荒而逃。通常這是在與渥克打交道時最好的做法。一看到他出現,立刻沖往最接近的地平線。我認命地朝著空出來的座位比了比,渥克在我對面坐下,姿態高貴而優雅。他將雨傘立放在椅子旁,摘下圓帽,謹慎地放在桌上,然後順手調整了一下老學究領帶。如果是其他人,這些不過就是一些習慣動作,但渥克卻是在無聲地提醒我他的權威來自何處。渥克並非體系中的一分子,他就是體系本身。

「要喝東西嗎?」我問,不懷好意地比向英靈殿毒液。

渥克在不碰酒瓶的情況下打量瓶子,然後揚起一邊眉毛。「啊,是啰……我還在想這些酒後來怎麼處理呢。我俱樂部里的服務生曾經試圖勸我嘗嘗看,不過我還沒有失去理智。那玩意兒可以蝕穿你的科里安靈氣。不過你儘管喝,約翰,不要讓我妨礙你。」

我將酒瓶和酒杯推向一邊。「你想怎樣,渥克?」

他輕嘆一聲,彷彿對我這麼直接的態度感到失望。「我知道你得知了我的小秘密,約翰。沒錯,是真的。我快死了。不,我已經無藥可救。我們全都會死。我死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安排身後事。」

「你要我幫你安排葬禮?」我問,「還是要我阻止人們在你的墳前撒尿?」

「我要你在我死後繼承我的職務。」渥克說,「我要你成為新任當權者的代表,因為我找不到其他恰當的人選了。」

正當你以為自己已經見識過一切時,宇宙就會後退一步,狠狠地甩你一巴掌。

「什麼?」

「我說……」

「我知道你說了什麼!你瘋了嗎?我不想要這個工作!」

「最適合這個工作的人,就是不想要這個工作的人。」渥克說,「還有誰比我的老友之子更適合的呢?」

「喔,拜託。」我說,「情感勒索是沒有用的。」

「試試無妨。」渥克說。

「聽著,我們剛剛還為那個精靈正面衝突,而你手下有一大堆人竭盡所能地想殺了我。當你沒在試圖逮捕我或是打壓我時,就會雇我去查一堆幾乎肯定會把我害死的案子。現在,你大可說是我的偏執妄想,但是我已經開始看出一定的模式了。你怎麼會想要我這種人,一個你曾經多次試圖要趕出夜城的傢伙來繼承你的工作?」

「我需要一個信念堅定的人。」渥克說,「一個面臨困境不會退縮的人、不吃壞蛋那一套的人。你讓我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這樣講就太過分啰。」我說。

「我還有一點時間。」渥克說,「足以教會你所有需要知道的事,包括如何不重蹈我的覆轍。」

「你是說如何不要變成你?」我堅決搖頭,「我一點也不想牽涉此事。你知道我一直與當權人士處不來。我為什麼會想變成一個當權人士?為什麼來找我的碴?」

「不是每個父親都希望兒子跟隨自己的腳步,而且要做得更好嗎?」

「我不是你兒子!」

「還有誰對你的影響更大?誰幫你變成今天的你?你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緣故,約翰,從各方面來看都是。」

「那是因為我打定主意不要變成你。」我說,「我認得出來誰是壞榜樣。」

「這話真比毒蛇的利齒還毒啊。」渥克喃喃道,「跟我來,約翰。隨我穿越夜城,透過我的角度看待它。我的攜帶式時間裂縫可以瞬間帶我們前往任何地點,我們可以在一夜之間逛完夜城。看看我工作的樣子,看看我為了維持和平、壓好鍋蓋而必須做的事。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不想要你的工作。我有工作,而我很擅長這個工作。」

渥克一臉嚴肅地打量我。「你總是說想要幫助他人,在人們與當權者間居中調解,不就是最能夠幫助他人的方式嗎?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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