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埃姆朗·薩羅希
這是一個根本想不到又無法理解的結局。我抄起電話找韓亮,可是這小子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又去泡吧,早晨沒醒,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我只有約上林濤,打了計程車怒氣沖沖地衝到龍番市公安局專案組。
專案組裡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無一不是垂頭喪氣、長吁短嘆。我見此情形,直接去了趙其國局長的辦公室。
趙局長正在接電話,見我們進門,立即停住了講話,一邊招手讓我們坐下,一邊簡單敷衍幾句掛斷了電話。
「別急,別急。」趙局長見我們面帶怒容,顯然已經猜到了個大概。他起身給我們泡茶,又遞過兩支煙,笑嘻嘻地說。
「趙局長,我很不能理解你們的決定。」我說。
趙局長明知故問:「怎麼了這是?興師問罪來啦?」
「景呈祥無疑就是A系列案件的主凶,為何要放了他?放虎歸山留後患,你不怕他再去作案嗎?」
「可是,我們是行使公權力的,又不能濫用私刑,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除了放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趙局長搬出了大道理。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為什麼我覺得證據確鑿?」我毫不讓步,掰起手指,準備把證據列一列。
「這是省廳決定的。」趙局長笑眯眯地說。
看來趙局長懶得和我們論理,直接把師父給搬了出來。不過這一招很好用,我準備的各種說辭一下全被堵了回來。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愣了許久,拉起林濤趕回廳里。
「師父,為什麼總隊要決定放人?」我一進師父辦公室,就開門見山道。
「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師父笑嘻嘻的表情,和趙局長一模一樣。
「怎麼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這案子不能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已經死了七個人了!」我說,「而且小羽毛他們還在外省孤軍奮戰!」
「一晚上的審訊,這個人完全不招供。」師父攤了攤手。
「不招供就放人嗎?」我說,「現在那麼多案子都是零口供判決的,為何這個就不行?」
「口供還是很重要的。」師父說,「能讓檢察官和法官堅定信心。現在都是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如果信心不足,法官也不會判有罪的。零口供判決,那是需要非常紮實的物證基礎,還需要檢察官和法官下決心。」
「這麼多證據,我們可以幫助法官堅定信心啊。」我說。
「可是,證據還是不紮實嘛。」師父說。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說,「一來,四起案件的作案工具,和嫌疑人隨身攜帶的檢修錘高度吻合。」
「鐵路檢修工人也有好幾千啊,這個證據沒有特異性。」師父說。
「二來,兩起案件的監控中都反映出兇手作案時喜歡穿著灰色風衣。而且,第四起案件中的兇手步態,和嫌疑人步態完全吻合。」
「風衣就更沒有特異性了。至於步態鑒定,嗯,法律上不承認啊。」
「三來,寶嫂被傷害案的現場,提取的手印雖然只能排除不能認定,但是林濤仔細看了,不能排除景呈樣。」說到寶嫂,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也說了,只是不能排除。」
「那……那DNA呢?DNA是可以認定的吧?除非他有同胞兄弟?也喜歡穿灰色風衣?也是鐵路維修工人?」
「現場DNA是在遮蓋攝像頭的毛巾上檢出的。」師父說,「首先沒有辦法確定遮蓋攝像頭的動作和殺人的動作有關聯。其次,即便有關聯,也不能確定這條毛巾上的DNA就是兇手的DNA,比如,如果這條毛巾是撿來的呢?」
「哪有那麼多巧合!」我抗議道,「所有的證據結合在一起,就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證據體系已經完善了!法庭也要講一個常理化吧!如果這些都不能作為證據的話,還有什麼證據能夠指出犯罪?」
「前不久肖法醫那一組辦了個案子。」師父徐徐道來,「一個人殺完人後,身上黏附了大量被害人血跡,所以他回家後,把身上的一整套衣服都埋到了田地里。他們現場勘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些被掩埋的血衣,血衣上做出了死者的血跡,還有嫌疑人的接觸DNA。」
師父突然顧左右而言他,我一時不知怎麼接話。
師父接著說:「本來以為這是一起鐵板釘釘的案件,沒想到,嫌疑人到案後一直拒不交代殺人罪行。甚至在辦案單位依法向嫌疑人宣布鑒定結果後,嫌疑人還狡辯稱是有人偷了他日常所穿的衣服去現場殺人。」
「這顯然不合常理。」我說,「誰栽贓,還會偷一整套衣服去作案?」
「可是法官認為,不能排除合理懷疑,所以判了無罪。」師父說。
「無罪?」林濤大吃一驚,「這麼確鑿的證據,都可以判無罪?他能無罪?」
「法律上的無罪,和事實上的無罪是兩碼事。」師父說,「很多嫌疑人在和律師溝通後,就會上庭翻供,因為律師可以閱卷,可以掌握案件的瑕疵和漏洞。對於曾經招認的口供,幾乎有著統一的口徑,就是公安機關刑訊逼供。其實這也不是壞事,這些案例逼著我們去紮實每一起案件的勘查工作,推動我們的法制進程。」
「真是他媽的狗血!」我暗罵了一句。
「當然,這起案件我們還在偵查,現在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證據,準備支持檢察院抗訴。」
「不過,」我差點兒被師父岔開了話題,趕緊把話頭又轉回來,「我還是認為這起案件的證據已經足夠構成整個證據體系了。」
「凡事不要著急,不要這麼沉不住氣。」師父見多說無益,就要終結話題,「所有的領導和參戰人員都和你們一樣,希望案件迅速破獲。但我覺得,在『迅速』前面,一定要加『紮實』二字。要辦就辦鐵案,夾生了,就煮不熟了。」
我似乎沒有聽進去師父的暗示,仍低著頭生悶氣。
「這樣吧。」師父說,「省廳組織實驗室國家認可工作,你參與吧。」
眼看師父要支開我,我頓時不幹了:「我不去干那些沒用的活兒,我要破案!」
「怎麼就沒用了?這項工作可以規範我們的鑒定行為,是基礎工作!」師父顯然怒了。
從師父的辦公室出來,我的心裡空落落的。幸虧我們之前沒有聯繫上大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景呈樣被抓獲這件事情告訴他。如果讓現在那麼脆弱的大寶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大起大落,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師父之所以這樣決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暗暗地安慰自己。
一連兩天,我都收起心思,專心致志協助質量管理辦公室進行一些實驗室國家認可的工作,枯燥且無趣。
兩天里,只有林濤一直默默陪著我。韓亮這個傢伙,手機居然一直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像是人間消失了一樣。
等我們再次見到韓亮,他已經從一個風度翩翩的帥哥,變成了一個不修邊幅的大叔,鬍子拉碴、頭髮髒亂。
下午4點多,韓亮在省廳東大樓下被我們發現。東大樓里有很多機密的部門,連我們都沒有數字證書進入,沒想到韓亮這小子,居然從這麼神秘的地方走了出來。
我揪住韓亮,啥也沒說,拉著他往法醫門診走。林濤正在門診坐著喝茶,見我們這種姿勢走了進來,嚇得趕緊站起身來讓座。
「你幹嗎?你幹嗎?」韓亮叫道,「溫柔點兒好不?我一夜沒睡了!」
「沒睡?你這兩天幹嗎去了!」我把韓亮狠狠地扔在椅子上,順手摸了一把手術刀在手裡,咬牙切齒。
韓亮撲哧一聲笑了,撩起衣服,說:「你嚇唬我啊?來啊來啊,剖開,我正好想看看我為啥只能練出六塊腹肌。」
我見威脅無果,立即換了副嘴臉,一把搶過林濤手中的茶杯,說:「兄弟辛苦了,來喝杯茶,慢慢說。」
「保密。」韓亮喝了口茶說。
我瞪著韓亮說不出話。
「你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和上上任女友的電話號碼我都有。我若做個中間人,給她倆交換一下聯繫方式,你覺得會怎樣?」林濤打開自己的手機,放到韓亮的面前。
韓亮立即泄了氣:「她們不是女友,是朋友,懂嗎?朋友!」
「那我就交換嘍。」林濤搶回自己的茶杯。
「好吧,其實告訴你們也不算違反紀律,對吧?」韓亮連忙說。
「我們本來就應該是知情者好嗎!」我抗議道。
「師父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僅此而已。」
「驚喜?」我突然看到萬般希望,腎上腺素立即分泌,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快說。」
「你們不會以為師父真的會把他放了吧?」韓亮神秘兮兮地說。
「啊?還有真放假放之說?」我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