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岳飛以後的最大冤案:袁崇煥之死

大明崇禎二年、後金天聰三年(公元1629年)十月,袁崇煥殺死毛文龍的三個多月後,終於擺脫了多年來側後翼威脅的皇太極開始大規模西進,對大明帝國發起了一次極為大膽、極為冒險的軍事行動。在以往的晚明前清歷史研究中,這次軍事行動的意義可能被嚴重低估了。事實上,這次行動在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方面全部具有特別巨大的影響,甚至有人認為,這是一次幾乎稱得上是促使晚明社會全面解體的行動。

對於戰爭史研究者來說,這次軍事行動具有極高的軍事想像力和超人的創造力,在作戰意志、戰略戰役戰術指導、軍事行動上均達到了超凡脫俗的高超、卓絕、豪邁之境界。僅僅憑此一戰,皇太極就遠遠高出了他同時代的所有政治、軍事人物。

從大明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努爾哈赤挑戰大明帝國的撫順戰役起,到大明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經過十一年戰爭,大明帝國與後金汗國的邊界,已經由撫順、清河、叆陽、寬甸一線,移到了松山、杏山、寧遠、錦州、大凌河一線。這一帶地域,東起醫巫閭山,西到山海關,北靠松嶺山脈,南部面向渤海,天然形成了阻山絕海、自北斜向西南的狹窄走廊,是東北平原連接華北平原的唯一通道,號稱咽喉要道。這條遼西走廊,不論對於大明還是對於後金,都具有極高的戰略地理價值,實在是雙方必爭之地。袁崇煥和孫承宗堅持固守寧遠和錦州,顯然比大明朝的滿朝文武都要高明得多。

而對於進攻者來說,這裡的地理形勢根本就是一個介乎山水之間的大峽谷,對於冷兵器時代的大兵團進攻形格勢禁,阻礙重重,極難發揮戰力而有功效。最初,皇太極肯定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才在乃父努爾哈赤受重挫於寧遠之後,自己又來到這裡,在同一塊磚頭上再絆上一跤。這一跤摔得極痛,促使皇太極仔細打量究竟是什麼東西,把他們父子兩代雙雙打翻在地。結果,他一下子發現了三樣東西、一個人。那三樣東西是:堅城、大炮和遼西走廊的地形,那一個人就是袁崇煥。

八旗鐵騎長於野戰,短於攻堅,於是皇太極就不來攻堅,明軍喜歡用大炮,那麼皇太極也開始緊鑼密鼓地研製大炮。他提供優厚待遇,招攬漢族工匠,為自己造槍造炮;結果僅僅到天聰五年,後金汗國軍隊就有了自己設計和製造的紅衣大炮。大明帝國在武器裝備上領先後金汗國一個時代的優勢,在幾年之內便一去不復返了。此時,皇太極需要對付的,是擋在狹窄的遼西走廊上的那個袁崇煥。

經過治理整頓,袁崇煥將錦州、寧遠、山海關、薊門、登州、萊州、天津的兵力與軍事部署大體整合完畢。在他麾下,共有四鎮兵馬,約十五萬三千餘人,戰馬八萬一千餘匹。粗粗看上去,袁崇煥的兵力已經和皇太極的滿、蒙、漢軍總體兵力相差不大了。

在遼西走廊上,錦州、寧遠、松山、杏山當時已經皆為山海關外重鎮,相互之間形成了網狀防禦體系,互為犄角,融為一體,似已牢不可破。在這幅員不到四百里的區域中,駐屯重兵六萬四千七百多人。袁崇煥的確已經把這裡經營成了銅牆鐵壁。皇太極若想從這裡殺進山海關,就必須在每一個要害處全部逐點攻略,全部面臨堅城、大炮、遼西走廊的地形地勢,然後再加上一個袁崇煥。那可能是一條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的進軍之路。而且,最大的可能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之後,進軍之路變成了覆滅之路。

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皇太極繞過遼西走廊,開始了不僅僅置袁崇煥一個人於死地的大手筆軍事行動。皇太極後來曾經這樣對部下將領說明自己的想法:「山海關、寧遠、錦州防守嚴密堅固,攻之無益。唯一正確的辦法是深入內地,奪取那些毫無戒備的城池。」(《清太宗實錄》卷六)就是在這種戰略思想指導下,皇太極親率八萬大軍,繞道數千里,長途奔襲,殺向了大明帝國首都北京。

他們的行軍路線是:出瀋陽,西北行,渡過遼河、巨流河,經都爾鼻就是今天的遼寧省彰武縣,進入內蒙古科爾沁草原,與東北蒙古軍會合,然後繼續西北行,到達青城,再與喀喇沁蒙古軍會合。

這時,大貝勒代善和三貝勒莽古爾泰沉不住氣了,他們連夜找到皇太極,堅持認為不能再向前走了,應該立即班師。

他們的擔心在理論上全部能夠成立——

大軍勞師襲遠,孤軍深入數千里,若不能進入明朝邊境,則人困馬乏糧草短缺;若進入明朝境內,倘明軍各路兵馬合圍環攻,則眾寡懸殊;假如大軍孤懸明境,明朝調動大軍堵截於後、切斷退路,那恐怕就要死得很難看,甚至於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最可怕的是,此次出兵,三個大貝勒傾巢出動,只有一個阿敏留守瀋陽,力量並不強大。如果袁崇煥來一個圍魏救趙,從寧錦出兵直搗瀋陽的話,那後果就誰都不敢再往下想了。或者,即便袁崇煥本人不去,只是派一員大將,譬如祖大壽前去攻打瀋陽的話,這八萬大軍不用別人來攻,自己就會變成一團亂麻散沙。

結果,這麼堅強的理由,居然根本就說不服皇太極,雙方遂爭執起來。他們一直到吵到半夜,也沒能達成一致意見,最後不歡而散,代善和莽古爾泰悻悻離去。這時,岳托等一大批青年貝勒等在皇太極的營帳外聽候指示。岳托進入帳中,就見皇太極面紅耳赤,神情極為惱怒,半晌,皇太極憤憤然道:「讓諸將都回去休息吧,我的計畫既然通不過,待在這兒還有什麼意思?」(《清太宗實錄》卷五)然後,皇太極秘密地對岳托等在場者說了自己的計策。結果,岳托等青年將領全部支持皇太極的主張,贊成繼續前進。

於是,十月二十日凌晨時分,在說服了代善、莽古爾泰之後,大軍開拔,二十四日到達老哈河。皇太極「各授以計,分兵前進」,濟爾哈朗和岳托率領右翼四旗兵和右翼蒙古軍進攻大安口;阿濟格、阿巴泰率領左翼四旗兵及左翼蒙古兵進攻龍井關;皇太極和大貝勒代善等率大軍進攻洪山口。預定諸軍會師於大明重鎮遵化。二十六日深夜,後金汗國軍隊從喜峰口、龍井關、大安口、洪山口四處,搗破長城,蜂擁而入大明邊境。

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皇太極第一次從大東北打進大明帝國腹心地帶,除了為會合蒙古部落而繞一個大圈之外,其選擇打進內地的進軍路線是一條除山海關之外的最佳路線。從軍事上講,選擇這條路線,不但出人意表,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特殊優勢,而且還有軍事地理上的特殊優勢。

從瀋陽出發,向西,沿大興安嶺西南山脈的醫巫閭山北麓,進入蒙古高原,然後,從營州即今日遼寧省之朝陽,經凌源到平泉,南下喜峰口;或者,經平泉、承德、灤平而西出古北口。這條路線貫穿於東北平原、華北平原與宣化盆地之間,既是扼制蒙古高原與東北平原的通道,又是控扼東北平原、華北平原和宣化盆地的要衝。由北向南,前方便直指北京、天津之帝國腹心重鎮。這條通道,既是蒙古高原、東北平原和華北平原三大自然地理區域的過渡地帶,又具有經濟和人文地理的過渡性質,由北向南依次從高原戈壁,過渡到草原牧場,再過渡到農耕田園。表面上看起來,這裡遍布崇山峻岭,似乎難於跋涉。實際上,在山嶺之間,到處是縱橫交錯的寬闊河谷,特別適合軍隊隱蔽行進。而且,在軍事上,由北向南還具有居高臨下、高屋建瓴之優勢。

歷史上,把大宋帝國折磨得痛苦萬狀的大遼帝國,大體就是取這一路徑直下中原的。北宋聯金滅遼時,大宋帝國無力履行拿下燕京的承諾,於是金國騎兵也是經由這個區域,從古北口殺出來,三下五除二直下燕京,就是今日大明帝國首都北京,後來,宋、金鬧翻後,金國兩次分兵兩路殺到汴京,終至傾覆了北宋江山的「靖康之恥」時,其中一路大軍也是由此進入中原地區的。

冷兵器時代,中原帝國如果建都西安,西北地區自然成為國防重心;若建都北京,這裡易攻難守,便成了極難設防的柔軟的下腹部,立刻就變成了中原帝國的軟肋;到了明代,甚至成了命門之所在。不幸的是,皇太極一出手,便直搗這一軟肋,從而捏住了大明帝國的命門。他先後五次遣大軍繞道進入中原大砍大殺,將大明帝國整治得死去活來,令帝國元首崇禎皇帝生不如死,也大體都是居高臨下由北向南,取的同一個方向。這種情形,如何才能不令人浩嘆:上天待大清何其厚也!?

也是由於這個緣故,所以這裡歷來是大明帝國軍事防守的重點地區。戚繼光鎮守薊門十六年,為了嚴防死守,曾經在他的這一帶防區內,沿著崇山峻岭的山脊與河谷地帶,下絕大氣力重新修建了長城與敵樓,其中包括今日為中國人賺取了大把旅遊外匯的八達嶺長城。後來,這一區域的軍事防衛之所以變得支離破碎,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是拜王化貞和當時的薊遼總督、兵部尚書、東林內閣與天啟皇帝之所賜。

在廣寧之戰中,我們已經知道,正是因為上述人等通力合作,才把那位號稱有蓋世之才的遼東經略熊廷弼,擺弄得百般無奈而氣急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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