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個汗王不簡單

誠如一位明清史權威人物所說:創建大清朝的女真——滿族,的確是一個優秀的民族。他們特別善於學習,特別顧全大局,特別能戰鬥。至少在他們入主中原以前和入主中原之後很久一段時日里,的確如此。因此,曾經有人感嘆:假如他們學習的不是明王朝的那一套,假如他們入主中原之時,就已經有了西方的堅船利炮和民主制度的話,那麼,十七世紀前期和後來中國的面貌可能就會全然改觀。

這只是感嘆,假設對於歷史毫無意義。

歷史事實是,他們後來幾乎全盤照搬了明朝的制度。其學習過程的認真程度,令人無法不感慨萬千。

根據王族血統主義和推舉制原則,皇太極順利繼承了努爾哈赤留下的後金汗國汗位。如今,他叫天聰汗,或者天聰皇帝。繼位前後,皇太極做了幾件意味深長的事情,可能都是努爾哈赤去世前沒有規定或交代的,看上去,卻又很像是努爾哈赤的意思。

一件事情是,按照努爾哈赤「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遺訓,皇太極提出,在推舉新任汗王時,八大貝勒應該和參與議政的青年一代大臣將領共同協商。此議立即得到這批少壯派的擁護。這是一批在近些年的戰爭中,與皇太極一起衝殺在第一線,陸續脫穎而出並掌握著實際權力的年輕人。在未來的歲月里,正是這批人堅定地支持著皇太極的事業,使皇太極在和代善、阿敏和莽古爾泰的相互鉗制中,力量加大了許多。

努爾哈赤很有可能希望自己死後,八個大小和碩貝勒各領一旗。他們之間勢均力敵,方能達到鉗制平衡之功效,令推舉出來的汗王不至於肆意妄為,否則,很容易按照他的《汗諭》中所說,被彈劾撤換掉。但他臨死時,只是將自己親自帶領的兩黃旗人口、土地、財產、牛錄分給了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兄弟,他們兄弟並沒有接任兩黃旗旗主。其他各旗的調整也沒有進行。皇太極適時地提出,讓三兄弟立即接任旗主,使這三兄弟十分喜悅。以前,皇太極本來只是鑲白旗一旗旗主,如今,他模仿努爾哈赤自將兩旗的做法,將兩白旗全部拿到了自己手上。

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史家語焉不詳,以至於只能說「挾威獨得」云云。推測起來,也許是援引努爾哈赤在世時汗王一人獨領兩旗的先例,把杜度所領的正白旗,收到了自己的手裡。我們知道,杜度是褚英的兒子。而褚英之死與受到大家的一致厭惡有關。

這樣一來,八旗旗主的格局演變為:皇太極一人獨領兩白旗,代善、岳托父子領兩紅旗,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兄弟三人領兩黃旗,阿敏與濟爾哈朗哥兒倆領鑲藍旗,莽古爾泰領正藍旗。代善父子全力擁戴皇太極,阿濟格除了廝殺打仗,對其他事情全無興趣,多爾袞、多鐸兄弟年紀尚小,顯然,皇太極的聲威立刻就大為不同了。

與前一件事情相關,他又做了另外一件事:在不變更人口、土地、財產等任何東西的條件下,獲得諸貝勒默許,也得到了三兄弟同意,用他自己的兩白旗旗色,將努爾哈赤按照「幼子守產」制度留給自己的「未分家子」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的兩黃旗旗色,換到自己手中。

與前一件事情比較起來,這似乎是件小事,其實,卻有深意在焉。據說,黃色是「汗」色,「黃衣稱朕」,黃色乃皇家專用之色。皇太極重用漢臣,在歷史上似有定論,更在近年被頌為一大功德。很有可能,這就是他重用的漢人謀臣在他繼位後,為他謀劃的第一個主意。

中國人講究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如今,皇太極名分已正,顏色哪裡可以不正?顏色不正豈不就是言不順?言不順不就事不成了嗎?顯然,關於顏色所具有的心理暗示作用,在我們祖先那兒早已明了,今日發明此學說的歐美人的祖先那時說不定還在樹上呢。

漢人謀臣的智慧,若只能停留在這種纖芥毫末上,就太委屈他們的才華了。有證據顯示,在此後諸多軍國大計的制定與實施上,都活躍著他們腦力勞動的成果。

繼位後,皇太極面對的各方面情勢,並不是特別令人滿意。

譬如,西南方向,袁崇煥一夫當關,號稱獨卧寧遠孤城,擋住了後金汗國通向山海關、走進大明朝的道路。寧遠保衛戰一役,袁崇煥脫穎而出,成為帝國東北方向的擎天一柱,令大明帝國東方晦暗不堪的地平線上,露出了鼓舞人心士氣的霞光曙色,甚至導致後金汗國戰略與外交全線陷入「四境逼處」的被動局面。原因來自他的兩個最重要鄰居——朝鮮和蒙古各部族。

東南方向的朝鮮,是大明帝國最可信賴的盟友,多年來堅定不移地站在大明朝一邊,態度強硬得彷彿孿生兄弟一般。一次,朝鮮國王派了一個使臣到後金來,努爾哈赤問那使節:「你們口口聲聲管我叫賊,到底是為什麼?」那使節很機敏地反問:「你有盜天下為己有之心,不是賊又是什麼?」眾人大笑而罷。(李肯翊《燃黎室記述》卷二十一)

朝鮮對後金汗國始終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要不然就是苦口婆心地勸告努爾哈赤向明朝低頭認錯等等。假如不是害怕同時在兩條戰線上作戰導致腹背受敵的話,努爾哈赤可能早就跨過鴨綠江去了。

如今,寧遠之役結束後,朝鮮國王已經又一次與明朝默契配合,屯兵鴨綠江邊,似乎隨時準備將手撫到後金汗國的背上來。北部和西北方向,則是時好時壞、時和時掰的蒙古各部族。這些成吉思汗的子孫,雖然已經沒有了乃祖的風範,卻時常聚嘯成群,來去如風,不論是對大明帝國,還是對後金汗國,統統構成了一股誰都不敢小瞧的力量。

比如喀爾喀五部,本來和後金汗國早就結下盟約。如今,一看努爾哈赤吃了敗仗,幸災樂禍之餘,很快就和察哈爾林丹汗和解,又靠到明朝那邊去了。當年,努爾哈赤拿下廣寧時,王化貞和熊廷弼扔下關外數百里土地,一直退進了山海關。努爾哈赤投鼠忌器,無論如何弄不明白這是什麼路數,他擔心戰線拉得過長,竟然把到手的廣大肥田沃土同樣棄之不顧。結果,這些蒙古部落乘虛而入,用這些土地從大明朝和袁崇煥手中換了大筆銀兩。

據說,努爾哈赤活著時,對此就曾經後悔不迭。如今一想起這些,皇太極的心可能仍然還在流血。若不是父汗過於謹慎,當初一步走錯,寧遠城應該已經是後金汗國攻打山海關的前進基地了。

這些,雖然令人寢食難安,卻還不算心腹大患。

對於皇太極來說,真正麻煩的不在外面虎視狼顧,強敵環伺,而是在自己的肘腋心腹之間,在後金國內部。

皇太極對他的臣子說:「治國之道,就和蓋房子是一個道理:打牢基礎,再選用好材料,就一定不會早早倒塌,子子孫孫且住著呢。要是偷工減料,凡事湊合,不塌才怪。」(《清太宗實錄》卷三十六)皇太極所說的地基,大體上說的就是民心民意;所謂好材料,則可以理解成是人才和制度吧。

當時,遼東地區的人口比例,漢族人口大約佔90%左右,女真、蒙古族、朝鮮族等佔10%。努爾哈赤佔領遼東首府遼陽以後,曾經對當地人民發布訓令說:「你們不要以為漢人可以統治長久,我們只是暫時佔領,這是妄想。要是真這麼想,你們就是自取滅亡。」(金梁《滿洲秘檔》)基於此種理念,努爾哈赤打完薩爾滸大戰,於開原、鐵嶺、瀋陽、遼陽等歷次大型戰役之後,都進行過程度不同的種族滅絕式屠殺。而且,那些刀下逃出性命的人,也被當作戰利品,「分配給披甲人為奴」——就是給八旗將士們充當奴隸。

按照努爾哈赤「編漢為奴」政策,每十三個成年漢族男子編為一庄,給牛七頭,耕地的80%供應這些人自己食用,20%上交官家。然後,按照滿族官員的級別分別將這些莊子賞賜給他們,就連最低的備御,即我們已經很熟悉的牛錄,其職權大約介於今天的營連長之間,也都賞賜一庄。於是,這些庄丁就成了他們的奴隸。據說,在他們的主子面前,這些庄丁很慘,大體上處於予取予求皆聽憑主子的地步。

當時的漢官處境也相當凄慘。最早投奔努爾哈赤的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後范文程,雖然滿腹經綸,卻也只是混到了漢語辦事員的樣子,如偏房棄婦般備受冷落,遠不像後來的人們所願意相信的那般被待若上賓、言聽計從如諸葛軍師一樣,這種可悲的狀態一直延續到皇太極繼位。

有資料顯示,這些漢族官員被分配給各貝勒大臣管轄,極少有在朝堂之上慷慨陳詞的機會,因為除了努爾哈赤等少數幾人之外,太多的滿族王公大臣聽不懂漢語。於是,這些同樣聽不懂女真語的漢族官員,便時常需要面對滿洲主子們的嘲笑、臭罵和毆打了。有一種記載甚至談道:他們的財產時常被管轄他們的人強行索取,他們的馬匹不能由他們自己騎用,而要交由滿族官員騎用;他們的牲畜可能被滿族官員以很低的價格買走;他們死後,妻子兒女便要入滿官家中為奴;而他們生前,糧食經常不夠吃,要靠出賣家產、典當財物糊口。(《清太宗實錄》卷十七)

從一些記載中判斷,當時,漢人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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