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

公元1127年,歲在丁未,既是北宋靖康二年,又是南宋建炎元年。按照生肖紀年,這一年屬羊。

中國人應該永遠記住這個年份。

開年,一進入正月,大宋帝國遭遇滅頂之災:繼帝國首都淪陷敵手,它的兩位皇帝——宋徽宗趙佶和他的大兒子宋欽宗趙桓相繼成為大金騎兵俘虜。徽宗皇帝的第九個兒子康王趙構僥倖脫身,旋即逃往南京。當年五月一日,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稱帝,建立南宋政權,改年號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時年二十一歲。他是宋朝的第十位皇帝,也是南宋的第一位皇帝,史稱宋高宗。

宋高宗趙構,或許是中國帝王中最難加以評論的一位皇帝。對於一般不研究歷史的人來說,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這位皇帝是何許人。但是,假如提起這位皇帝的兩位大臣來,只要是中國人,大約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兩位知名度極大的人物,一位是岳飛,一位就是秦檜。如果有哪個中國人說自己不知道這兩個人,那麼,人們一定會認為此人有毛病,而且毛病得的還不輕。很多人也只有在說起這兩位時,才會恍惚知道:呵,原來宋高宗趙構就是這兩位時的皇帝。

兩位知名度極高的大臣和一位不太知名的皇帝,絲毫說明不了這位皇帝昏庸或者無能。我們必須承認,這位皇帝極其複雜,經常是隱藏在重重迷霧之中;而且,他還時不時就被包圍在政治的、道德的、國家的、種族的等等激情之中。這使我們要看透他即便不是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難。因此,在很多情況下,我們只能依靠推測才能理解這位皇帝。好在這種推測所必須倚賴的資料還算豐富。

假如不是父皇宋徽宗過分輕佻與荒唐,導致家破國亡,康王趙構本來是沒有機會登上皇位的。

按照中國皇家傳統,宋徽宗立長子趙桓為太子,而他最喜歡的則是第三個兒子鄆王趙楷。作為第九個兒子,趙構除了天生神力之外,其他方面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

史書記載說:趙構可以兩臂平舉各一百一十斤的東西,走數百步,邊上看著的人無不驚駭嘆服; 他還喜歡騎馬射箭,開弓一石五斗。按照宋朝軍隊的制度,這算是武藝超群,已經達到了選拔皇帝近衛隊的標準。 按今天的說法,差不多相當於運動健將級水平。但是,光憑這些顯然還不足以取得繼承皇位的資格。他還需要更加令人敬畏的力量幫助才行。這種力量出現了,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繼宋真宗簽訂「澶淵之盟」之後,北宋與遼國之間已經和平相處了一百一十九年。按照國際關係中慣常的虛偽作法,兩國間的關係被形容成「兄弟之邦」。十幾年前,準確地說是公元1113年,在遼國後院松花江上游的白山黑水之間,崛起了一個女真族部落,叛離其宗主遼國而獨立,一年之後就建立了號稱「金國」的國家。於是,宋徽宗和手下一幫後來公認的壞蛋,如蔡京、童貫、王黼等等認為有機可乘,一廂情願地想要火中取栗。於是,繞過遼國,從海上主動前去與金國聯繫,希望聯合起來,腹背夾擊,搞垮遼國。宋方一廂情願地希望,由此收回當年石敬瑭割讓出去的燕雲十六州,完成朝代的夙願。於是,形成了著名的宋、金「海上之盟」。

報仇雪恨收復失地,這本身沒有錯。問題是,此時的大宋帝國正是梁山泊好漢和方臘們扯旗造反的時候,整個國家貪官污吏橫行,人民動蕩不安,社會百孔千瘡,軍隊腐敗不堪,根本沒有能力去實現自己的承諾和夢想。而且,我們知道,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靠背信棄義、投機取巧來獲取利益,都是一種玩火的行為;更何況,宋朝的新夥伴——金國,本身就是一個只憑實力說話,其他一概不管不顧的強盜。宋朝的行為,根本就像一個沒有實力的騙子,邀請一個有實力而且比自己聰明的強盜合夥幹壞事。騙子自以為聰明,處處想占強盜的便宜,結果,既讓強盜看出了自己的虛張聲勢,又給了強盜打上家門、吃掉自己的理由,惹得大火燒身。

金國用十年左右時間,基本沒用宋朝幫忙,就滅掉了立國兩百多年的大遼帝國。

事實上,此時的大宋帝國,不但談不上幫別人的忙,它自己根本就是越幫越忙,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在與遼國的對峙中,宋朝的軍隊很少有不是一觸即潰的時候。這使金國徹底看透了:大宋帝國原來不過是一幫冠冕堂皇的小混混兒加慷慨激昂的小騙子而已,他們究竟依仗什麼、究竟憑什麼資格敢於如此大膽地來玩火,讓人實在看不懂。此時,金國人也拿到了足夠多大宋帝國背信棄義又不堪一擊的證據,從而,對這個龐然大物已然完全喪失了曾經有過的敬意。於是,揮兵南下,直取開封。

就這樣,到公元1127年,大宋帝國通過「海上之盟」,給自己惹來了中國歷史上少見的塌天大禍——首都陷落,父子兩代國家元首淪為俘虜,將近一半的國土慘遭蹂躪。這就是令許多宋人痛不欲生的「靖康之恥」。

北宋帝國就此滅亡。

事實上,誠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五年前,公元1122年,即宣和四年四月十日,當童貫率領十五萬大軍意氣風發地殺向邊關時,大宋帝國君臣的自我感覺極佳。

徽宗皇帝向童貫面授機宜,為上中下三策:

如果遼國人民壺漿簞食以迎王師,不戰而收復舊地,是為上策;如果遼國人納款稱藩,則為中策;如其不服,按兵巡邊實為下策。

童貫和皇帝想到一起去了,他們經常能夠想到一起。童貫同樣希望建立不戰而拿下敵國的不世奇功。於是,他組織了一系列招降納叛工作。誰知,被宋朝背信棄義深深激怒的遼國人根本不買賬,竟然組織起一支不到兩萬人的部隊前來迎戰。

此後所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這支被金國軍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遼國軍隊,居然如虎入羊群一般地殺入大宋帝國軍隊大砍大殺,將數倍於己,由宋朝名將擔任前敵總指揮的兩路宋軍打得潰不成軍。史書記載說:「自河北雄縣以南,任丘以北以及雄縣以西,直到保定、正定一帶,死屍枕藉,不可勝計。」有一種說法認為,僅僅是因為遼軍不想擴大事態,主動收兵,宋軍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

這種說法很有可能是成立的。因為,遼軍取勝後,曾經派了一位使者來見童貫,相當委婉地對童貫說:「女真人屬於叛逆性質,宋朝也應該一樣厭惡這種行為。如果貪圖眼前蠅頭小利,拋棄百年友好誓約,與豺狼結為鄰居,為日後留下隱患,實在是不可取。救災恤鄰,是古往今來通行的道理,還望您能再考慮考慮。」應該說,這番話說得中肯而得體,相當通情達理。 可惜,此時已經沒有什麼人能夠聽進去了。

史書載:徽宗皇帝「聞兵敗懼甚,遂詔班師。」

不久,由於天祚皇帝逃得無影無蹤,新立的遼國皇帝此時又突然死去,遼國發生國喪。宋朝君臣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於是,第二次派童貫提大兵北伐。這一次,主持國政的遼國蕭太后頂不住了,派使者晉見童貫,奉上降表,請求念及一百一十九年的睦鄰邦交,不要再打了;遼國願意降為臣屬,永為屏藩。童貫不允,下令將來使趕出去。這位使者痛哭著高喊:「遼宋兩國,百年和好;盟約誓書,字字俱在;你能欺國,不能欺天。」

結果,事情又一次出乎所有人們的意料:據說,此次迎戰的遼軍,全部加起來大約有一萬人左右,而宋軍則至少在十數萬人以上。在這種力量對比的情勢之下,宋軍竟然又一次潰不成軍,而且幾乎是全軍覆沒。史書記載說:宋軍「自相踐蹂,奔墮崖澗者莫知其數」,「陳屍百餘里」。而且,經此一役,自三十年前神宗時代起,積累的軍備物資、糧草錢財損失殆盡。

這一次,童貫也被打怕了。他害怕朝廷怪罪,秘密派遣部下,前往金國請求派兵夾攻燕京。當年十二月,金兵經居庸關,直搗燕京,很快就將燕京拿到了手。

到此為止,除了兩座主動投降的城池之外,堂皇天兵屢屢敗績,幾乎無所建樹。第一次打敗之後,金兵地理隔絕,不知道這個消息。徽宗君臣在給金國皇帝的國書中,還口無遮攔地告訴對方:大宋帝國的軍隊如約出動,屢敗契丹,俘獲甚眾,軍威大震云云。等到第二次大敗時,恰好大宋帝國使臣剛剛到達金國大營,不久,就傳來了宋軍的敗報;而且,開戰以來,大宋帝國軍隊大敗兩次,小敗無數,無一勝仗的消息也陸陸續續傳到金方的耳朵里。這使他們大吃一驚之後,開始極度蔑視自己的合作夥伴:原來這個以前令人敬而畏之的泱泱大國,所有的功夫全在一張冠冕堂皇、虛張聲勢、而且讓人無從分辨真假的嘴巴上。從此,金國方面態度大變。

實事求是地說,到目前為止,雖然大宋帝國三翻四覆,顛來倒去;但是,金國方面的確沒有不守約定的情況出現。雙方的爭吵基本還是在談判的討價還價範圍之內。而這一次,金國方面則毫不客氣地告訴宋朝使者:平、營、灤三州的事情不必想入非非,如果一定想要的話,就連燕京也不給了;金國所能歸還的只限於燕京及其所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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