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欲則剛

張建侯聽說張望歸夫婦自認是殺死全大道的兇手,大吃了一驚,道:「什麼,明明不是他們兩個……不行,我得去找康提刑官說清楚。」包拯急忙扯住他,道:「先回去,再想辦法。」

張望歸夫婦主動投案自首,稱是他們殺了全大道,如此作為對包拯等人的交代,表明他二人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說出真兇是誰。只有設法查出真相,才能救他二人。

可而今案情比之前局面更為複雜,刻書匠人畢升的證詞不但確認了兵書殘頁是偽造的,而且牽連出高繼安和劉德妙。高繼安涉入假交引案,劉德妙曾行刺大茶商崔良中,均被官府通緝,潛逃中的二人極可能是假兵書案的肇事者和主謀,但他們明顯與裴青羽無干——高繼安是土生土長的商丘人,世代以刻書為業;劉德妙則是北漢皇族,自小在京師開封長大,根本不可能跟遠在沙洲的裴青羽扯上關係。而且殺死全大道的兇手使的是軟劍,高繼安壓根兒不會武功,劉德妙應該也不會使用軟劍,不然她就不會用刻刀行刺崔良中了。裴青羽拚死庇護真兇,不惜搭上丈夫性命,可見兇手必定是與她關係極為密切之人,然而她久在外域生活,就連親外甥崔槐也從未見過她,旁人對她的關係網一無所知,無從查起。唯一可行的,就是從全大道本身下手了。

張建侯道:「可是全大道人已經死了呀,屍首都被官府的人抬走了。」包拯道:「他人是死了,可線索還在。」

張建侯道:「他家裡都被人翻了個底兒朝天,還有什麼線索?」包拯道:「你們記不記得張望歸說過,他夫婦二人進屋時發現全大道死在地上後,便動手搜他身上,只搜到幾個銅錢。」沈周頓時醒悟了過來,道:「對呀,這是一處極大的疑點。」

張建侯道:「什麼疑點,我怎麼看不出來啊?喂,快些說明白,不是人人都像你們那麼聰明的。」沈周道:「你昨日不是還給了十兩銀子給全大道嗎?錢呢?錢去了哪裡?」張建侯愣了半晌,才訕訕道:「應該是全花光了吧。我還是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妥。」

沈周道:「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抵得上小民之家半年的生活費用了。先不說這十兩銀子去了哪裡,按全大道的行事作風來看,他應該聚斂了不少錢財,可他家中看起來只是下等人家,家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這不是很怪異么?」

包拯道:「現在看來,多半是劉德妙主持了假兵書事件,由她本人提供版樣,由高繼安負責刻造假兵書,再由全大道負責散布消息,這三個人是一夥的。當初全大道聽許先生提出比照筆跡,多半誤以為他跟劉德妙是一夥,所以才極是吃驚,但很快醒悟許先生並不知情。」

沈周道:「的確是這樣。全大道肯干這件事,應該收了不少錢,可這些錢明顯不在他家裡,這是一大疑點。」

張建侯道:「有可能是被那些闖入他家來找兵書線索的人順手牽羊偷走了呢。」包拯道:「不會。若是全大道家中有筆不小的財富,他一出獄會直奔家中而去,不會跟你嬉皮笑臉地要錢了。」

張建侯道:「你們這麼說,我大概有些明白了。全大道一定還有一個秘密的家,我們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線索,對吧?可我們要怎麼去找呢?」

包拯道:「我們就從你昨日給全大道的十兩銀子開始查起,花了也好,送人也好,他一定是到過什麼地方,也許會留下什麼線索。」

三人遂再度來到老字街,正好在牌坊下遇到老仵作馮大亂,手裡提著個酒葫蘆,似乎正打算出門買酒,便向他打聽全大道。

馮大亂道:「咦,官府都不想調查這件案子,你們還窮追不捨地做什麼?」張建侯忙道:「現在情形不同了,有無辜的人到提刑司投案自首,主動承認了殺人罪名。」大致說了張望歸夫婦之事,又道,「張先生跟我同族,既是張巡張公後人,又是張議潮張將軍後人,請馮翁幫幫忙。」

馮大亂這才道:「我可以將知道的告訴你們,但你們可不能說是聽老漢我說的。全大道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但他還真不是個愛吃喝嫖賭的人,大概跟他以前出過家當過和尚有關。聽說……老漢我只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啊,聽說他曾好幾次進過汪寡婦的門。」

沈周道:「汪寡婦,就是那被朝廷立坊表彰的節婦么?」馮大亂道:「嘿嘿,這條街上還有第二個汪寡婦么?還想知道別的,可以去問蔣翁,就是那邊開雜貨鋪的,他家鋪子就是租的汪寡婦的房子,後門跟她家是相通的。不過蔣翁口風很緊,別抱太高期望喲。老漢我得去打酒了,回見啊。」

包拯三人遂來到那汪寡婦門前,卻見黑色大門緊閉,從門縫中望不見一絲燈光,頗有陰森鬼魅之意。

沈周道:「自古以來都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莫非這汪寡婦耐不住空閨寂寞,跟全大道暗中私通,所以全大道將所有的錢財都交給了她保管?」

忽聞見一股異味,本能地回過頭去,卻見一名青衣婦人站在身後,三、四十歲年紀,身材瘦削,衣袖高挽,手裡提著一隻漆黑馬桶,怪味正是從桶里發出,顯是剛剛倒完夜香。包拯三人一齊愣住,渾然不知道這婦人是誰,又何時來到了身後。

那婦人森然道:「我就是汪寡婦,你們是什麼人,來我這是非之地做什麼?」

三人尷尬萬分,不知該如何自處。還是張建侯先道:「我們想打聽一些全大道的事情。」汪寡婦冷冷道:「你們要尋兵書,直接去他家找不就是了,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徑直步上台階,推開大門,一腳跨入門檻,將馬桶往地上一頓,轉身便要掩門。

包拯忙叫道:「我們不是來尋兵書的,是來尋兇手的。」

汪寡婦愣了一下,重新走下台階,上下打量了包拯一番,問道:「你就是那個小青天?」包拯道:「小青天不敢當,我叫包拯。這是我兩位同伴。娘子,請你相信,我們是真心想找出殺害全大道的兇手。」

汪寡婦不無嘲諷地道:「官府都懶得追查,你們不過是一群閑得沒事的富家公子哥兒,跟全大道非親非故,有什麼真心追查兇手?」張建侯道:「娘子這話可錯了。我姑父包拯之前破的那些案子,沒有一個當事人跟他沾親帶故,勉強算得上故的,也就曹教授是他老師,他天生就有公義之心。娘子可以不信,但南京人總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他送個『小青天』的綽號吧,大伙兒的眼睛可都是雪亮雪亮的呢。」

汪寡婦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不再帶有明顯的挑釁意味,道:「我是寡婦,不便請幾位進門。三位公子先去隔壁蔣翁鋪子中少坐,我換身衣服就來。」

包拯等人遂來雜貨鋪中。這裡賣些鹽米、糖果、針線之類的日用品,兼賣鋪主自己做的小吃。角落中有一張桌子,幾條長凳。三人坐下來,各要了一碗漿水,幾個燒餅,胡亂吃著。等了一刻功夫,汪寡婦從側門出來,過來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幾位公子預備如何找到兇手?」

包拯一直留意觀察她神色語氣,推測她與全大道關係非同一般。全大道被殺,街坊鄰居人人漠不關心,她大概是唯一關心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的線索。當即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覺得誰有可能是兇手?」汪寡婦道:「這不是幾位公子想要做的事么,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包拯道:「嗯,我們有一些線索。但娘子比我們更熟悉全大道,直覺往往也更准。」汪寡婦道:「那可能性就多了,那些想得到兵書的人,哪個不想先得到消息,再殺了他滅口?」冷笑幾聲,又道,「不過聽說兇手使的兇器是軟劍,那樣的人,應該不多了。」一邊說著,一邊便向張建侯腰間望去。

目光寒冷尖銳如冰,張建侯被她一瞪,竟然打了個冷顫,忙道:「我雖有軟劍,卻不是我做的,我進去的時候全大道已經死了。」

汪寡婦反而吃了一驚,道:「你也使軟劍?」張建侯更是莫名其妙,道:「娘子既然不知道我身懷軟劍,如何會望向我腰間?」汪寡婦道:「三位公子中,只有你一人腳步輕巧敏捷,顯是身懷武藝之人,我只是隨意一看罷了。」

旁人聞言頗感駭然,這婦人雖孤門守寡多年,還是朝廷立牌表彰的節婦,卻著實是個精明厲害的女人,與傳統中的「節婦」形象相差甚遠。

忽有一個小孩奔進鋪子,連聲嚷道:「蔣爺爺蔣爺爺,我叔叔從衙門當差回來了,聽他說,殺人兇手剛剛投案自首了!」

汪寡婦立即站了起來,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雖然勉強重新坐下來,還是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

蔣翁忙打開糖罐子,抓出幾塊糖果,問道:「你叔叔說的殺人兇手,是指全大道的案子嗎?」小孩子笑道:「除了全和尚,還能有誰?」

蔣翁道:「兇手是誰?」小孩子道:「叔叔沒說,說上面人發了話,不讓說。」

蔣翁見汪寡婦沒有任何表示,便將糖果遞給小孩子。他道了謝,開開心心地去了。

汪寡婦道:「三位公子一點也不意外,看來是早知道了這件事。」包拯道:「不錯,我們不是有意要對娘子隱瞞,而是那投案的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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