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共從容

次日一早,包拯匆忙起床,叫醒張建侯和沈周。三人一道出門時,正好撞見了馮大亂,均感詫異。

馮大亂道:「喂,上頭有命令下來了,全大道是遭歹人搶劫而死,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好理的。」

沈周奇道:「馮翁一大早趕來,就是要告訴我們這個么?」馮大亂道:「是啊。老漢怕你們幾個又自己跑出去查案,結果到最後沒人理。」

張建侯道:「奇怪,全大道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半夜死在家中,好歹也是條人命,難道是有人要庇護兇手?」馮大亂搖頭道:「不對,你小官人不懂官場,這全大道就是個惹是生非的東西,平時坑蒙拐騙也就罷了,可《張公兵書》這事攪得大伙兒不的安寧。這兵書的事不論是真是假,他都兜圓不了,所以他死了人人高興,感激兇手還來不及,誰還去耐煩查?再說了,殺人肯定跟《張公兵書》有關,追查下去,不是往兵書這件事上火上澆油嗎?喂,我昨晚沒見過你們幾個啊,你們說的話我都沒聽見,我說過的話也全都忘記了。」

張建侯道:「喂,站住!馮翁是吃朝廷俸祿的人,怎麼可以……」沈周嘆道:「別追了,馮翁是好心,才來提醒我們。現在最恨兵書這件事的人就是官府,生怕鬧出亂子來,壓住全大道的案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張建侯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官場上的事這麼複雜,難怪祖姑父心灰意冷,都不想當官了。那我們還要查下去么?」其實心中倒有點想順勢放棄的意思,起碼可以保住張望歸夫婦。

包拯卻道:「當然要查下去!全大道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就算我們無力將兇手繩之以法,也要查明真相,給死者一個交代。」他說得斬釘截鐵,大義凜然,沈周和張建侯都沒有任何反駁的意念,只得跟在他身後,往望月樓而來。

到望月樓時,正遇上宋城縣尉楚宏帶人盤查趙阿大等人、搜查房間。然而頗令人意外的消息是,昨日包拯離開望月樓不久,張望歸夫婦就回來了。酒保上樓時,夫婦二人還未起床,聽說有客來訪,匆忙洗漱了下來,來到後院的閣子。

張建侯歉然道:「不好意思,要不是有急事要向二位問個明白,也不會這麼早來打擾。」張望歸道:「無妨。」

包拯道:「不知道二位昨夜可否到過老字街全大道家裡?」張望歸沉吟道:「這個……」轉頭去望妻子。

裴青羽道:「我推測包公子一定是為這件事而來。不錯,我夫婦二人昨晚到過全大道家中。不過我們進去時,他人已經死了。我一摸,屍體還是溫的,很納悶是誰搶在前頭殺了他。正好這個時候,我聽見了張小官在院子中呼叫全大道的名字,我夫婦自覺無顏面對各位,遂跳窗逃走。」

她的神色極是鎮定,描述整個經過時絲毫不起波瀾,彷彿就是在講一件無關的事,見眾人露出疑慮之色來,問道:「怎麼,各位不相信我的話?」

張建侯為難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娘子的話。只是有一點,那全大道是被軟劍所殺。軟劍這個事情……」

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了裴青羽的失色——她微張了一下嘴,蹙緊了眉頭,面容因肌肉緊繃而變了形,顯是極為震驚。但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她轉頭看了一眼丈夫,便起身道:「抱歉,我得出去方便一下,各位稍候。」

包拯和沈周幾人面面相覷,張建侯甚至懷疑裴青羽是要棄夫出逃,但也沒有人出面阻攔她。反倒是張望歸主動解釋道:「幾位放心,內子只是去方便,很快就會回來。」言下之意是,有我留在這裡做人質,你們還怕什麼?

包拯幾人也不再多說什麼,點了一碟豆乾,慢吞吞地嚼著。豆乾尚未吃盡,裴青羽便回來了,彬彬有禮地道:「實在是抱歉,讓各位久等。」她解下腰間軟劍,放在桌案上,道:「既然各位已經找來這裡,我也什麼可說的了。」

張望歸瞪大眼睛,失聲道:「青羽你怎麼……」裴青羽用力握住丈夫的手,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件事跟我丈夫無關,青羽劍在這裡,我這就跟你們去見官,一力承擔罪名。」

張建侯忙道:「娘子言重了,我們來這裡,不是一定要帶娘子去見官,官府根本就不想理會這件案子,我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對不對,沈大哥?」他有心放過這對夫婦,明知包拯一定不會答應,便有意問沈周,搶先拉取同盟。

沈周遲疑了下,應道:「是。即使娘子想投案自首,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裴青羽道:「無論怎樣都好,事情與我丈夫無關,還望幾位公子手下留情。」

包拯道:「不,兇案現場有證據表明,娘子是動手行兇的人,張先生則是主謀。」

裴青羽道:「什麼證據?」包拯道:「當時的情形,娘子用青羽劍製作全大道,充當刑吏的角色,張先生則是面朝全大道問話,充當審訊官的角色。如此,張先生不是主謀是什麼?」

裴青羽一時無言以對,一旁默默地站在,眼珠卻飛快地轉動,顯然在思索對策。

張望歸素來溫和,此時卻一改常態,拍案而起,憤然道:「既然是我妻子殺人,我理所當然就是主謀。你們想怎樣處置,悉聽尊便。」

裴青羽道:「望歸,你何必……」張望歸上前握緊妻子的手,道:「青羽,你不必多說,你決定做的事,我都會支持到底。」

包拯一直密切觀察二人的言行舉止,忙道:「建侯,你先帶青羽娘子到外面逛一逛,等我叫你時,你們再進來。」

張建侯渾然糊塗了,問道:「為什麼?」低聲問沈周道,「姑父是暗示我偷偷放青羽娘子逃走么?」沈周道:「當然不是。應該是包拯有事要單獨問張先生。」

裴青羽道:「不,我決不離開我丈夫一步。」

包拯道:「等到見官之時,張先生和娘子會立即被分開關押,除非過堂,不然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見的,更不要說在一起了。娘子若是真心想救丈夫,就請先跟建侯出去。」

裴青羽還是不肯鬆手。張望歸溫言道:「他們三位都沒有惡意的,不然你我早不能站在這裡了,先出去吧。」

他夫婦二人自成親以來,表面上是丈夫一切聽妻子的,但其實無論張望歸說什麼,裴青羽都不會反對,她見丈夫這般說,只得應了。

包拯等裴青羽和張建侯出去,掩好閣門和窗戶,道:「這就請張先生將殺人經過說一遍吧。」張望歸道:「這個……嗯,當時我夫婦二人進去,青羽用軟劍制住了全大道,強迫他面對我,我則問他《張公兵書》的下落。因他不肯說實話,我就讓青羽殺了他。經過就是這樣。」

沈周道:「這些都是剛才包拯說過的話,先生得描述得更詳細些,譬如是如何制住全大道的。」張望歸道:「嗯,我妻子武藝很高,用軟劍纏住了全大道的脖頸,然後反擰住他手臂,我走到他面前問他兵書在哪裡。他不肯說,我一怒下就讓青羽殺了他。」

沈周見他眉頭緊皺,邊說邊想,顯是費盡心思才編了這些謊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望歸愕然道:「沈公子為何發笑?」沈周道:「我笑先生實在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張望歸道:「我只是殺人後有些慌亂,才會這樣失態。」

包拯道:「張先生,你明明知道不是你妻子殺人,剛才為何出頭要支持她,甚至不惜自承是主謀?」張望歸道:「殺人是死罪,哪裡有冒認殺人的道理?就是我夫婦二人殺了全大道。」

沈周又笑了起來,隨即正色道:「先生是名門之後,我們幾個都很是敬慕,何不將事實說出來,我們一起來想辦法解決。」張望歸卻甚是執拗,道:「我說的就是實情。」

包拯緩緩道:「兇手不是你們夫婦,但一定是你們認識的某個人。那個人,手中有一柄青冥劍。」

張望歸陡然失色,驚道:「你……你怎麼會知道?」沈周亦是大吃一驚,問出了一句相同的話:「你怎麼會知道?」

包拯道:「我本來認定是你們夫婦殺了全大道,可當二位聽到他是死於軟劍之下後,先生還好,青羽娘子卻立即失色,顯然她相當震驚。如果是她用青羽劍殺人,不斷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如此意外震驚。然後她走了出去。我想她一定是去確認什麼事情。她再進來,便爽快地承認,可見她已經確定全大道是死於軟劍之下,而兇手明明不是她,她卻甘認殺人罪名,那麼一定是袒護真兇了。至於青冥軟劍,更不難猜到,聽說青羽、青冥原是一對奇劍,一旦兩劍相遇,即會有事情發生。軟劍本不常見,能讓青羽娘子捨己救人的,一定是青冥劍的主人。」

張望歸呆了好半晌,才嘆道:「我妻子說包公子生有異像,眉宇之間一股浩然正氣,果真是大宋第一奇人。」他知道事情再也難以隱瞞下去,便老老實實說了真話,道,「其實一開始我妻子對幾位公子所言,就是事實。」

他夫妻二人確實是為了尋覓《張公兵書》而來。沙洲雖然還算是個獨立王國,可四周強敵環伺,已處於風雨飄搖、岌岌可危的境地。尤其西夏崛起後,稱雄河西,更是向國力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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