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縷深心

崔良中遇刺中毒的案子一度轟動全城,引發了諸多猜議,但昨夜崔良中毒發身亡竟再沒有激起任何漣漪。一是他中毒在先,又無葯可治,死亡似乎是順理成章之事;二來他名聲不佳,對他遭遇之前遇刺昏迷,幸災樂禍者多之,甚至不少人暗暗盼著他快些死去,現下他當真死了,只能說是老天有眼;還有更重要的第三個原因,南京城中出了遠比崔良中之死更引人矚目的消息——據說有人在忠烈祠祭拜張巡時,意外發現了一張《張公兵書》殘頁。

自唐代以來,張巡就是天下兵家的神話,其遺著《張公兵書》更是成為傳說中的神物,無數人苦苦追尋。大宋立國後,尋找《張公兵書》的熱潮才逐漸淡了下來,這自然跟傳聞開國皇帝趙匡胤得到了《張公兵書》有關。但即使《張公兵書》真的作為發祥地瑞寶落入了趙匡胤之手,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聽皇帝親口提過,更無人見過。現下忽然有人在忠烈祠發現了《張公兵書》殘頁,一時引發了狂潮,全城百姓爭相趕往城南的忠烈祠,膜拜張公者有之,覬覦兵書者有之,更多的是要趕去看熱鬧。自十年前宋真宗車駕經過南京後,商丘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如此壯觀的景象——士民傾城而出,人頭攢動,比肩接踵,沸騰如火。

兵馬監押曹汭聽說百姓蜂擁趕去忠烈祠,一個時辰內就踩平了大門的門檻,生怕惹出亂子,派出大量兵士前去彈壓,又將發現《張公兵書》殘頁的百姓全大道拘押起來,但仍然不能澆滅人們聚堵圍觀的熱情。一時間,《張公兵書》成了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南京城中到處都是鬧哄哄的,沸揚熱鬧之意自是無法言說。

包拯三人早上一出門,並沒有直接去北城外的性善寺,而是先來到寓公許仲容家,求見竹淵夫,也就是許洞。

張建侯開玩笑道:「石學士許諾將許公之女說與你為妻,論輩份,你該叫竹淵夫一聲長兄了。」沈周紅了臉,道:「這件事還沒有完全定下來,得由父母做主,別瞎說,讓人聽了笑話。」

正說著,許洞匆匆出來,道:「你們也聽到《張公兵書》的消息了?」包拯愕然道:「《張公兵書》?」

許洞道:「呀,看樣子你還不知道,有人在忠烈祠發現了《張公兵書》殘頁,全城都傳遍了。我得趕去忠烈祠看看。」他生平酷好兵法,《張公兵書》是他心中渴慕已久的神作,當然希望能夠有緣一見。

張建侯性子急,立即應道:「呀,張公可是我張家先祖,我跟先生一起去。」

許洞道:「好。」又問道,「你們不是為了《張公兵書》,又是為了什麼來找我?」沈周道:「先生還不知道吧,崔良中昨夜死了。」

許洞道:「啊,崔良中死了?也不奇怪,那毒藥那麼厲害,他能撐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張公兵書》上,死一百個崔良中也不會讓他多眨一下眼睛,一揮手道,「我得趕緊走了,有話回頭再說!張小官,你還磨蹭什麼,快走!」

張建侯道:「姑父,你和沈大哥先去性善寺,我去忠烈祠看一下,很快就來追你們。許先生……不,竹先生,等等我。」急不迭地去追許洞。

沈周也很是好奇,建議道:「我們要不要也跟去看看?」包拯搖也搖頭,道:「連竹先生聽到消息後都坐不住,此刻忠烈祠必定人山人海,也看不出什麼來,回頭向建侯打聽就夠了。」沈周笑道:「也是。昨晚崔良中死了,小文應該早得到了消息,今早卻不來找我們,一定也是趕去忠烈祠看熱鬧了。」

來到大街上,不斷見到有人朝南門方向趕去。平日街道岔口總是蹲有等待主顧的車馬,今日卻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只得打消雇車的念頭。好在性善寺不算太遠,也就十來里路,走得快的話,大半個時辰就能到。

二人正要動身出發,忽見提刑官康惟一親自率領一大批官吏、吏卒、差役穿過了街口,行色匆匆。

沈周笑道:「提刑官也是要去忠烈祠瞧熱鬧么?」包拯道:「他們是要往東去,一定是去曹府。」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跟了過去。

抵達時,康惟一正下令包圍曹府,喝令道:「圍起來,一個也不準放過!」

包拯料想多半是曹氏父子暗通相士劉德妙一事敗露,還是上前問道:「出了什麼事?」康惟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包衙內不是一直在調查案子么?該對本司為什麼來這裡心知肚明。等本司處置完了曹府,再來追究你的知情不報之罪!來人,去叫門!」

忽有一名差役急奔而來,道:「有人往提刑司投了這封匿名信,信皮上面寫著提刑官人的名字,還塗了紅色,」

塗紅即代表十萬火急,一般用在傳遞軍事公函上。康惟一哼了一聲,接過信來拆開,一看之下,登時臉色大變。

此時差役已經叫開曹府大門,正預備衝進去拿人,康惟一忽道:「慢!」死死瞪著那封信,眼睛都快要噴出火來,終於還是咬牙切齒地道,「走,回去!」

屬下都相當驚奇——康惟一昨晚訊問盤查案情,一夜未睡,今日一早還親自帶人來查抄曹府,原是因為曹氏是本地望族,怕有人出面說情阻撓,就跟上次應天書院主教範仲淹一樣,由此可見提刑官要將曹氏繩之以法的決心。可現下已經到了曹府大門口,為什麼突然打了退堂鼓?

然而康惟一為人嚴峻,馭下嚴厲,屬下儘管疑惑,亦不敢多問,當即回頭轉身,簇擁著長官離去。

沈周極是納悶,撓頭問道:「康提刑官剛才還氣勢洶洶,怎麼一眨眼就蔫得像泄了氣的皮球?會不會是那封信干係著新的證據,他突然發現事情與曹府無關?」

包拯心裡也是大惑不解,暗道:「官府已然知道之前的頭號嫌疑犯高繼安沒有作案時間,行兇者其實是他的同伴帷帽婦人,但應該還沒有猜到帷帽婦人就是曹府暗中供養的相士王青,更不會知道王青就是逃犯劉德妙。但既然康惟一親自帶人來查封曹府,肯定是發現了直接牽連曹氏的證據。」轉念想道,「我們知道王青,也是從曹豐妻子戚彤處得知,也許是曹府人自己泄了密,提刑司由此推得真相。只是康惟一如此興師動眾,明明有勢在必得的決心,怎麼會因為一封匿名信而臨時改變心意?如果說因為匿名信中揭露了新的證據,可事實明明就是曹府私藏相士王青,而王青正是行刺崔良中的兇手,難道康惟一發現的牽連曹府的證據並不是王青?」

正好戚彤迎出門來,見提刑司的人馬倏忽如潮水般退去,也很是驚異,還以為是包拯和沈周的功勞,忙上前道謝。

包拯道:「我二人無尺寸之功。」戚彤便將二人請進來坐下,告道:「昨日傍晚時分,提刑司突然派人捕走了車夫老楊,我就意識到不妙。有好心的差役暗中告訴我,說提刑官人已經查明真兇並不是刻書匠人高繼安,而是一名戴帷帽的婦人,而曾有人見到我夫君跟一名帷帽婦人在一起,懷疑她就是兇手。二位公子都知道這帷帽婦人就是相士王青了。如果老楊供出了王青之事,王青她當晚又到過知府宴會,提刑司多半就會疑心到她身上,那麼我們曹府就難脫干係了。以曹府以往同崔氏的過節,必定會被官府認為是兇案幕後主使,而我夫君莫名失蹤也愈發佐證了這一點。我將這些告知小姑後,我們都很驚慌,也想過要向范先生、包公子求助,可又想到王青之事畢竟是事實,隱瞞不住,該來的總要來的。」

包拯見她一介弱質女流,面對劇變,雖無應對良策,卻能泰然處之,當真有大家風範,心中很是佩服。

戚彤又道:「范先生昨晚還來過,但公公病得相當厲害,神智已然不怎麼清楚,所以先生就走了。我知道範先生公事、家事繁忙,不忍令其操心,所以也沒提提刑司捕走車夫老楊之事。」

沈周問道:「這麼說,夫人早預料到提刑司會來捕人?」戚彤苦笑道:「康提刑官素來剛正嚴厲,不畏權貴,知道真相後一定會有所行動,我料定到他今早必來,所以昨夜已經將兒子送回娘親安頓,只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退去。」

忽有一名年輕美艷的女子自內堂沖了出來,問道:「嫂嫂,提刑司的人退了么?當真退走了么?」戚彤忙提醒道:「小姑,有客在此。」

這還是包拯第一次見到曹雲霄,這位名揚南京的美人果然是國色天香,花貌驚人,難怪曹誠視其為掌上明珠。

曹雲霄忙舉袖掩面,道:「抱歉,是雲霄魯莽了。」斯斯文文地行了一禮,又重新退了回去。

戚彤道:「二位公子,我有幾句話私下相告,請隨我來。」引著包拯、沈周來到自己卧室,命婢女、僕人退下,掩好門窗,道:「下面的事會有點……有點恐怖,二位公子可要有所心理準備。」

包拯和沈周相視一眼,均感莫名其妙,全然不明所以。

戚彤走到床前,親自移開床踏,指著床下道:「二位公子請看。」

包拯見她說得鄭重其事,忙走過去。略微伏下時,便聞見一股奇怪的味道,俯下身來一看,卻見床下有幾大塊深色的東西在蠕動著,雖然光線昏暗,但依然能辨認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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