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物物遂生

包拯幾人出來崔府時,外面最後一抹夕陽正從西方依依不捨地沉淪下去。晚霞映照著天空,為棉花朵一般的白雲披上了一層艷麗絢美的薄紗,雖則遙遠,卻又彷彿觸手可及。此情此景,令人心醉,頓生留戀時光之意。當緋紅徹底消失於天際時,暮色悄然降臨了。

到包府大門前時,卻見大門左右停了幾輛一些車馬,似是有賓客到訪。

文彥博道:「這些人一定是來拜訪寇夫人的。」

包拯不及回答,張建侯已然健步奔了出來,問道:「你們怎麼去了那麼半天?崔良中的案子可有新的進展?」文彥博笑道:「當然有,最新的進展就是崔良中親口說不是曹家人害的他。」

張建侯大奇,急忙問道:「那真兇是誰?」文彥博搖了搖頭,道:「仍然是個謎。崔員外來不及說出真兇的名字,便重新昏暈了過去。」

包拯問道:「寇夫人到了么?」張建侯道:「早到了。你們前腳走,祖姑父後腳就陪著寇夫人到了。」

文彥博指著外面的車馬道:「這些該是那些來拜見寇夫人的官員的吧?」張建侯嘻嘻一笑,道:「錯。這些人全是來提親的。」

文彥博一時愕然,轉頭去看包拯。包拯搖了搖頭,道:「提親不過是個幌子。」張建侯笑道:「姑父素來不怎麼通人情世故,這件事倒是一猜即中。」

幾人遂進來見客。賓客倒真來了數位,有翰林學士石中立、前武昌令董浩、前太子洗馬許仲容、廬州知州劉筠。還有一名姓竹名淵夫的文士,四十來歲年紀,既是許仲容的親戚,也是劉筠的至交摯友,風度翩翩,頗有林下之風。

文彥博心道:「父親大人果然沒來,唉。」雖能體諒父親的難處,但內心深處還是不免有少許失望。

眾人先一起來後堂拜見宋小妹。宋小妹自稱是女流之輩,又有夫孝在身,不便見外客,只隔著帘子向眾人拜謝,便由張小游陪著轉回內室去了。包令儀自陪著客人回到廳堂飲茶談天。

先閑話一陣。朝政通常是男人最好的話題,尤其而今劉太后當政、仁宗皇帝等同於傀儡,大宋未來的命運如何,西北邊疆是和是戰,無一不是天下人關心的熱點。董浩、許仲容致仕在野已久,劉筠原是翰林學士,本有可能登上宰輔大臣高位,但與人爭權失敗,新近才被排擠出朝,幾人各有對朝廷不滿之處,但考慮到包拯等人在座,這幾位年青學子將來終究是要走科舉之路入仕,因而不便當著他們的面議論朝政混亂、時事日非,只得轉而閑聊日下南京最熱門的話題——崔良中遇刺案。

張建侯心直口快,先說了出來:「原來之前提刑司弄錯了,曹豐並不是兇手,這可是崔良中親口說的。」

竹淵夫很是驚奇,道:「聽說中了崔員外奇毒,醫博士許希珍束手無策,無葯診治,怎麼他突然間醒了過來?」文彥博道:「只醒了一下子,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又重新暈厥了過去,有可能是迴光返照。」

沈周道:「依我看,崔員外中的這種奇毒最初是致命的,但跟他體內的茶素混合後,大約毒性起了變化,由致命變成了麻痹,令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劉筠很是好奇,問道:「沈公子是說,崔良中並不是真的昏迷,他只是被麻痹了?」沈周道:「看情形應該是這樣。他跟馬季良馬龍圖兄弟情深,馬龍圖的到來刺激了他,他一時克服了身體的麻痹,說出了幾個字。」

回想當時情形,馬季良正與包拯等人交談,聲稱要向曹氏報復。崔良中遽然醒來,第一句話即是「義兄,兇手不是曹……」,而事先並沒有人問過他關於兇手的問題。那麼只可能是他的人表面處於昏迷狀態,其實神志是清醒的,他聽到了眾人的對話,知道馬季良弄錯了兇手,情急之下,居然說出話來。可惜他中的毒毒性太重,終究還是沒有來得及說出真兇的名字。但無論如何,曹豐不是兇手已然可以肯定。

劉筠道:「如果不是曹豐行兇,他為什麼要躲起來?」文彥博道:「也許曹豐躲起來跟崔員外的案子並無關係,我們正在設法找他。現在的問題是,曹豐不是兇手,那麼兇手又會是誰?昨晚宴會那麼多人,要一一排查,實在太難。」

石中立狐疑道:「我說你們幾個不好好讀書、準備科考,管崔良中這檔子閑事幹嘛?」文彥博忙解釋道:「學生們之前關注此案,是因為事涉曹家,曹教授是我等座師,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石中立道:「那麼現在崔良中已經親口說了跟曹豐無關,你們可以不必多操心了。要老夫說,實在因為這崔良中壞事做得太多,是老天爺讓他中了這個什麼奇毒。」

包拯道:「不對。」他一直默不吭聲,忽而來這麼一句,大家均覺得奇怪。

石中立道:「什麼不對?」包拯道:「老天爺可能會打雷劈人,但絕對不會令人中毒。」

眾人聞言一齊笑了起來。包令儀知道石中立性情古怪,生怕他難堪,忙道:「拯兒,你先進去見你娘,她有話要對你說。」

包拯應了一聲,行禮告退,來到內堂拜見母親,問道:「寇夫人呢?」包母張靈道:「寇夫人在海上、水上漂泊了兩個多月,又是弱質女流,一路勞頓,我讓小游送她早去歇息了。拯兒,來,坐下,為娘有話對你說。」寇準道:「是。」緊挨著母親往卧榻上坐了,心中有所預感,莫名緊張起來。

包母道:「你是個好孩子,為娘知道你對婉兒用情很深,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終究還是要往前看的。」她嘆了口氣,頗為早逝的親侄女兼媳婦張婉惋惜,又道,「你父親同我商議過了,決定為你再定一門親事。董浩董公的女兒董平知書識禮,溫婉賢達,剛好比你小兩歲,堪稱良配。董公也早早相中了你,有意將愛女嫁給你,你可願意?」

包拯胸口「突突」直跳。他心中其實很明白,這一次,他不可能再逃避婚事。他也聽過董平的芳名,知道對方是個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總有那麼一點不情願的感覺。但他無法當面拒絕母親,只低頭不語。

包母其實知道兒子的真實心意,卻佯作不察,笑道:「你既不吭聲,那麼為娘就當你默認了。再過幾日,就讓你父親派人請媒人來,選個日子替你們雙方互換草帖,再定下帖子。你若實在不放心,可以親自去過眼。實在不滿意的話,就送些禮物與董平小娘子壓驚,也就算了。」

草帖子就是寫下議親雙方寫下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看是否吉利、是否相剋,彼此滿意後,再寫一個更細的帖,叫「定帖」,上面寫著各自曾祖、祖父、父親三代名諱、職業,議親的是第幾位子女、父母在不在堂、家有多少財資、主婚的是哪位尊長等。定帖後是相媳婦,通常是選一個環境幽雅之地如酒樓、園林等,請女方過來,由男方親人或媒人來相看女方,也有男子親自來看的,喚作「過眼」。如果新人中意,男方即以金釵插於冠鬢中,叫「插釵」;倘若不如意,即送二匹彩緞,美其名曰「壓驚」。

包拯只是默不作聲。包母便道:「你既沒有意見,就先去吧,將預備定親的好消息告訴你的同伴去。」

包拯行了個禮,退了出來,卻不願意再去前堂。他心中有些茫然,不知覺間,便徘徊到張小游的房前。

忽聽見背後張小游的聲音道:「你是在找我么?」包拯嚇了一跳,道:「嗯,這個……」

張小游笑道:「是不是祖姑姑突然給你定了親事,嚇壞了你?」包拯「啊」了一聲,道:「你……你都知道了?」

張小游道:「我早知道了啊。昨晚姑姑託夢給我,說祖姑父已經為你定了下一樁好婚事,她很替你高興。當然了,你如果娶位新夫人,我也很開心。當年姑姑託夢給我,要我發誓一生一世好好照顧你,我答應了她。你如果娶位新夫人,我的擔子就卸下了,總算有人來替我照顧你。怎麼,你不高興么?」

包拯愈發意興闌珊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後,用一種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懶洋洋的強調答道:「嗯,還好啦。你先去安頓祖姑姑吧。」轉身往前院而來。

卻見石中立正扯著沈周站在甬道上喋喋私語,亦是在談婚論嫁。

石中立道:「你這小子我最賞識,別人都是拆字述平生之志,唯獨你一張口稱『春日三人行』,淡泊名利,很合老夫的心思。所以老夫勸說許仲容許公將愛女許願許配給你,如何?」沈周紅著臉道:「石翰林和許公青眼有加,晚生實在三生有幸。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自當由父母做主。」

石中立道:「哎,我又不是不認得你父親沈英。只要你點個頭,過幾天我回去東京,就將定親的事告訴沈公,他早盼著抱孫子了,決計不會反對的。」沈周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得囁嚅道:「全憑石學士做主。」

石中立道:「那好,這事就這麼定了。」樂滋滋地進來廳堂,朝許仲容點點頭,示意沈周已然同意了。

包令儀見包拯後腳進來,便道:「拯兒,你和建侯帶到文、沈二位公子到便廳用餐,我們幾位老朋友還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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