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台古意

包拯等人就地在南門外雇了大車。來到汴河碼頭時,寇準夫人宋小妹乘坐的大船剛剛通過了排岸司關卡,大約是張建侯昨夜到應天府署大大鬧了一場後、終於有人出面干預了。船緩緩靠岸,尚未停穩,船艙中鑽出一名紅衣少女,朝眾人揮手大叫道:「這裡!包拯,在這裡!包拯!」天真活潑,嬌憨可愛。

文彥博很是驚訝,問道:「這位小娘子是誰?」張建侯笑道:「是我同胞妹妹張小游。」

既然是張建侯的親妹,輩分就比包拯低了一輩,她卻直呼長輩的名字,也算十分罕見了。文彥博轉頭去看包拯的反應,卻見一向正統的他似並不以此為意,居然還舉起手來,向船上回招了一下。

等船夫搭好船板,包令儀帶頭登船,道:「南京留守包令儀求見寇夫人,請代為通傳。」

張小游笑道:「祖姑父可以暫且放下官場上這一套,寇夫人不喜歡這些,她和祖姑姑在船艙中等著見你呢。」包令儀道:「是。」轉頭命眾人先等在船頭,自己獨自進去船艙。

張建侯一個箭步搶上船來,道:「妹妹,昨晚城中發生了大事,你可錯過精彩好戲了。」迫不及待地要將昨晚的事情講給妹妹聽。

包拯剛剛一腳踏上船板,便仿若遭受雷擊一般縮了回來,遲疑著站在那裡。

跟在他後面的文彥博很是奇怪,問道:「你怎麼了?」包拯道:「唔,我……」

張小游將兄長一把推開,搶過來拉住包拯的手,笑道:「我姑父怕水。」

原來包拯十來歲時曾不小心掉進了家鄉廬州的河裡,差點溺死,救他的居然是比他小許多的侄女張小游。事後包拯大病一場,原本白皙的臉色也變成了現在這副深紅得發黑的樣子,那以後他多少有些畏水。文彥博聽說一向剛拗的包拯居然怕水,驚異之餘,不由得轉過頭去,與沈周相視會心一笑。

上得船來,站在船頭等了一會兒,便有僕人出來,引著幾人來到寇準靈柩前拜祭。包令儀又將眾人一一引見給寇夫人宋小妹。

宋小妹四十餘歲的樣子,一身衰服,愈發顯得面容清癯。她一個嬌弱婦人,膝下無子無女,卻要在丈夫故後將靈柩萬里迢迢運回故里,可謂十分不容易。但她的哀戚並不濃重,言談舉止間顯出一股從容的大家風度。她禮數周全,甚是客氣,對每個人都一一道謝行禮,到包拯面前時,特意多問了一句:「你就是小游從河裡救上來的包拯?」

包拯道:「是,讓夫人見笑了。」料想宋小妹既然連這件事都知道,想必張小游與她一路相伴,甚是親密,講了不少自己的事情,不由得頗為窘迫。幸好宋小妹只問了這一句話,便轉了話題。

祭拜完畢,包令拯儀招手叫過包拯,道:「寇夫人僱傭的大船有些毛病,要停在碼頭進行修補,怕是要花費一些時日。船上空間狹小,生活多有不便,我已經邀請了寇夫人到我們家暫住。你這就和建侯、小游先趕回家去準備,我和寇夫人還有你母親隨後就到。今晚在家裡設個簡單的晚宴,為寇夫人接風洗塵。嗯,你要是願意,把沈周和彥博也一併叫上。」

包拯應了一聲,行禮退了出來,將安排告知同伴。文彥博聽說宋小妹要停在南京幾日,還預備住進包令儀家中,不禁皺了皺眉頭。

張小游眼尖,瞧在眼中,很是不滿,問道:「寇夫人是住我們家,又不是住你家,你有什麼不高興?」文彥博道:「我哪有不高興啊?」張小游道:「那你皺什麼眉頭?」

文彥博見她與其兄張建侯性情相近,莽撞好勝,與她爭執只是徒費口舌,便乾脆住了口。

張小游卻還是不肯放過,道:「瞧你這人,敢做不敢當。」包拯道:「小游,不可對文公子無禮。咱們趕緊走吧。」

沈周有意落在後頭,叫住張小游,低聲告知道:「文彥博其實是好意。寇相公雖然身故,仍是貶官身份,又與當今太后有隙,別的官員迴避寇夫人尚且來不及,包丈卻要接她到家中,彥博是擔心會因此影響包丈的仕途前程。」

張小游想了一想,道:「還真是如此呢。咦,你這人心腸倒是挺好的,還特意告訴我緣由。」沈周道:「嗯,謝謝小娘子誇獎。」張小游道:「什麼小娘子大娘子的,叫我小游好了。」

沈周道:「小游難道一點也不為包丈擔心么?」張小游很不屑地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做官、前程什麼的,我祖姑父從來也沒有真正放在心上過。我們包家從祖輩開始,從來就是淡泊名利。」

她口中所稱的祖輩,即指包氏先祖申包胥。申包胥姓羋氏申,是春秋時期楚國大夫,與另一楚國大臣伍子胥友善。伍子胥因父兄冤案逃離楚國時,曾憤然道:「我必滅楚。」申包胥回答說:「我必存楚。」公元前506年,伍子胥率領吳國主力攻打楚國,一直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伍子胥遂掘楚平王墓鞭屍。申包胥對伍子胥的舉動十分憎惡,派人責備伍子胥說:「子之報仇,其以甚乎!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伍子胥回答道:「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申包胥遂決意完成昔日「存楚」的誓言,跋山涉水,歷盡艱辛來到秦國,請求秦哀公出兵援救楚國。秦哀公並不答應。申包胥便站在秦庭中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進,哭泣哀聲不絕。他的忠誠與堅毅深深打動了秦哀公君臣。秦哀公驚嘆道:「楚有賢臣如是,吳猶欲滅之。寡人無臣若斯者,其亡無日矣。」答應發兵車五百乘前往楚國救援,並親自賦《無衣》之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與子同仇。」在秦國軍隊的幫助了,楚人趕走了吳軍,順利收復了郢都。楚昭王因申包胥有復國大功,欲予重賞。申包胥卻辭謝道:「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拒受賞賜,帶一家老小逃進山中隱居,安靜地度完餘生。從此,申包胥被列為中國的忠賢典範。其後人取其字「包」為姓,遷徙至廬州居住,包拯即申包胥三十五世孫。

沈周見張小游搬出申包胥的典故,再無話說。不料張小游話鋒一轉,又很不屑地指著文彥博的背影道:「那姓文的小子,自以為聰明絕頂,為了前程,事事要考慮周全,卻不知道他的先祖正是死在『名利』二字上。」

文氏原本姓敬,是唐代名臣敬暉後人。武則天執政晚年,大臣張柬之與敬暉等五人發動兵變,逼迫武則天退位,擁立唐中宗複位,為匡複唐朝基業立下不世之功。事後五大臣均被封王,敬暉被封為平陽王。然後不久後武三思重新執掌朝政大權,五大臣包括敬暉均被殘酷殺死。到五代時,文彥博曾祖父因避後晉高祖石敬瑭諱,改其姓為「文」,取的即是「敬」字一半。後晉亡後,複姓敬,至北宋立國,因避翼祖趙敬廟諱又重新改姓為文。

家族、個人的命運往往與時勢緊密相連,沈周聽張小游拿包拯、文彥博二人的祖先事迹做對比,雖有牽強之感,卻自有感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張小游又道:「再說了,我們一船人遭強盜搶劫,若寇夫人及時搭救,我們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呢。請救命恩人回家住幾天,當今太后還能有什麼意見?頂多也就是不讓我祖姑父做官了,正好我們可以回廬州老家種地去。」

她快人快語,尋常人在意的榮華富貴全然不放在眼裡,對世俗名利輕視之心猶勝包氏父子,說得又極有趣,沈周不禁笑了,亦很為對方爽直豁達的氣度折服。

路過崔良中府邸時,正好撞見應天府醫博士許希珍出來。

沈周生平孜孜好學,曾向許希珍學習針灸之術,忙上前問道:「崔員外醒了么?」許希珍搖了搖頭,道:「沒有對症的解藥,崔員外怕是永遠也醒不了了。」

原來許希珍昨晚奉命為崔良中診治,當即發現傷者昏迷不醒並不是因為傷勢太重、失血過多,而是中了毒。也就是說,刺中崔良中的匕首上塗抹有毒藥。那毒藥毒性極重,崔良中本該當場死去。但他既是茶葉鉅賈,日日與茶打交道,本人亦嗜茶如命,無茶不歡,而茶偏偏能化解百毒。昔日神農氏嘗遍百草方,才發現茶葉清熱解毒,極適合作飲品,視其為南方嘉木。當然,茶葉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解藥,但崔良中長年累月地飲茶,體內自形成一股抗體,抵消了毒藥的部分毒性,又被張建侯陰差陽錯地發現,救治及時,這才得以活命。

眾人聞言自然大吃了一驚。沈周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崔良中身上的刀傷那麼淺,兇手大約有把握見血即死,所以刀入體內並不深。」

包拯一直一言不發,忽然插口反問道:「既然匕首上塗了毒藥,兇手只要輕輕刺中對方,對方即會中毒而死,那麼兇手為什麼還要多刺一刀呢?」

許希珍道:「包衙內問的問題,的確是個很大的疑點,其實以那毒藥的毒性,只要劃破一點皮即可致人死命,偏偏崔員外身上中了兩刀。」當即說了那毒藥非同小可,霸道異常,不僅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查遍醫術也未能了解到底是何方神物。

通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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