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深夜一點,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出想睡覺。
我們五個人,,除了八十島之外,再次集合在了一樓的大廳里。館內的電燈基本上都關掉了。月光配上隱約響起的蟲鳴聲,似乎產生了一種無可名狀的寂寥感。
「這算什麼呀……,這到底算什麼呀……」
正抱著腦袋喃喃自語的人不是劍埼,而是鳴戶。他脫掉了鞋子,抱膝坐在沙發上,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就像你們聽到的那樣啦。」
劍埼看上去總算是恢複了鎮定,他以沉重的聲音對我們述說著。
「那起案件的被告人,就是我。」
「等一下——」宮古嘴巴半張著站了起來。「請你說說清楚!劍埼先生,你事實上是無辜的吧?還是說你真的……」
「是的,我殺了人哦。」
……就是這如此地簡潔,劍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雖說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這份衝擊依然絕不算輕。就我個人而言,我甚至在血壓急速降低之下產生了一陣眩暈感。
面對著同時無語失聲的我們,劍埼平靜地講述了起來。
「不過我只殺了一個人,就是那個妻子。其實之前音羽君所說的最接近事實了。殺死了那個丈夫的,正是他妻子。」
「那保險柜是怎麼回事?」初瀨以嚴肅的聲音追問道,「你是怎麼打開的?」
這麼說起來,當初剛見面的時候,她是跟劍埼一起行動的。我覺得她似乎對劍埼寄託了相當大的信賴,或許正因為這樣,她便覺得自己好像遭受了背叛吧。
劍埼回答道:「該怎麼解釋好呢……。這麼說吧,我和那個妻子原本其實是同謀。我們打算搶走保險柜里的錢後,一起逃跑的,但是那傢伙控制不住地把丈夫給殺了。我勸說她去投案自首,可她不肯聽我的,然後又拿了菜刀來攻擊我,所以我為了自衛就——」
殺了她,是這個意思吧。
「那、那麼……」宮古再次開口了。她彷彿要撫平不安的心悸般,拽緊了自己上衣的胸口。「難、難道說,八十島君就是……?」
「被害者的家屬吧。就是當時六歲的那個少年嘍。」
劍埼理所當然般地說道,然而我所受到的衝擊卻比電擊還要強烈。
我忍不住朝前伏下了身,汗水沿著鼻樑淌落下來。心中的罪惡感令我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雖說我並不知情,但確實將八十島當作了真正的犯人看待。如此想來,那個時候看到他的眼中充滿了憤怒之色,應該就不是我的錯覺了。
「請你認真地告訴我!」初瀨的感情爆發了。「這到底是為什麼!你是為了什麼而殺人的!」
「因為我想要錢。」
帶著一臉失魂落魄的神情,劍埼坦承了自己的想法。
「所謂的醫生也是撒謊啦,我只不過曾是個醫學生而已。以前我的性子就衝動、愛惹事,由於毆打教授而退了學。之後連家也回不去了,靠當臨時工糊口度日。然而某一天我覺得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可是我也沒有自殺的勇氣啊。於是,我就在車站公園之類的地方過夜,心想早晚會橫死街頭吧。也就是常說的無家可歸者啦。」
他的眼神始終顯得很空洞,沒有焦點,彷彿看著飄蕩在空氣中的記憶片段。他以有氣無力的聲音繼續獨白著。
「但是啊,你們相信嗎?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五年過去了。……我早就已經放棄了,覺得根本不可能再恢複正常的人生了。既然如此,我就想到乾脆隨便在路上殺個人,就算是在監獄度過一輩子,那也比紙箱搭的床強多了吧。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可是。」我出聲道,「你並沒有被抓住吧。」
「我想過被抓住也無所謂的啦。可是不知為什麼,人生卻突然開拓了新的道路。」
他的眼角含著淚,帶著諷刺意味地歪了歪嘴角。
「我用保險柜里零散的錢買了一套衣服,去計程車公司接受了面試,然後就被錄取了。……我想反正很快就會有警察找上門來吧,反正按照我的性格也做不長久吧,就這樣做了下來,已經十九年了啊。」
「——夠了別說了!」
似乎是被觸動了某處神經,鳴戶突然間怒吼了起來。
「你這個殺人犯……!別再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啦!」
「鳴戶。」我帶著責備之意叫了他一聲。劍埼也是有苦衷的,局外人不能對他簡單地做出非難。
「煩死了!」看樣子他根本聽不進勸告。「這算什麼呀!就因為你說自己是醫生,又是年長者,我才尊敬你的,可你說的全是謊言嘛!我才不會跟一個殺人犯住在一起呢!開什麼玩笑啊!」
他大喊大叫著,拍打了一下沙發,站了起來。
「我要退出了……!反正都是自願的吧!」
「退出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吧。」劍埼以嘲笑的口吻說道。
「你這混蛋!」大概是被他的這種態度惹火了,鳴戶朝他逼近了過來,一副隨時都會出手拽住他的模樣。
「等一下!」宮古連忙攔住了他。
「鳴戶君。」劍埼滿不在乎地說道,「如果你想到了什麼的話,最好還是早點離開這座島吧。我不想說什麼了不起的大話,但是沒有覺悟的人還是不要發起挑戰為好。」
「你、」鳴戶突然停止了動作。「你說、什麼……」
在一片不安的氣氛中,我問了一句。
「你是什麼意思?」
「音羽君,你也是當事人。」劍埼直勾勾地注視著我說道,「你們應該想一下。被召集到了這座島上的審判員共有六名,而任期為三天。既然從明天起還要進行跟今天一樣的審判——」
劍埼的話語化為了閃電,在我的腦中奔流而過。
六名,三天。
終於,我開口說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評議有三次,加害者與被害者各為三人,就是這個意思吧。」
說完,就看到劍埼用力點了點頭。
「說對了,很可能就是這樣。」
「別開玩笑了!」或許是心中的焦躁情緒超越了極限吧,鳴戶抬起腿,一腳踹在了空無一人的沙發上。「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情啊!我是聽說有治療實驗性質的兼職才來的啦!應該可以結束了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鳴戶,冷靜點!」
我對他喊了一聲,但他終究沒有聽進去。
「別靠近我!」鳴戶依然處於混亂狀態,就這樣退出了討論,邁著暴躁的步子離開了。
走到一半,他一度停了下來,呯的一聲狠狠地往牆上踢了一腳,隨後就消失在了昏暗的通道中。看他這個態度,情況就可謂是一目了然了。
評議還剩下兩次。那麼這兩次評議爭論的焦點,估計就是我和鳴戶的罪了吧。
深夜兩點,我回到了房間,但是感覺這個狀態怎麼也沒辦法安然入睡。
我躺在了床上,然而卻完全無法抑制翻騰的情緒。最讓我在意的人,還是八十島。他究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來參加評議的呢?
大概他是事先就聽主辦者說過了吧,那樣的話還好點。但如果他是像鳴戶那樣被騙到這裡來的,在今天白天聽到案件說明時,才發現這是跟自己相關的案子,想必會感到很憤怒吧,可能還會覺得無法原諒。對於我們這些悠閑地去了海灘邊玩的人,他無疑是抱著近乎憎惡的情緒。
最關鍵的是那場討論。在有著血海深仇的劍埼面前,他被一個完全不知道情況的外人指稱為真正的兇手,不知他心裡湧起的是怎樣的感情呢?不知他是以何等強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心中的衝動呢?
混帳,這才叫做冤枉吧。我實在是太卑劣了,把自己最討厭和害怕的事物強加到了別人身上。並非出於故意的理由不能成為免罪符。
無論如何,都要在我們還在島上的時候向他道個歉。我這麼想道。賞罰分明的原則是絕對不容歪曲的,在這座島上尤其是如此。
裁決之時早晚會到來,屆時我們的一切行為,必然都會回報到自己的身上吧。這種確信化為了強制性的觀念,不斷折磨著我。
可惡,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情……。
我似睡似醒,意識始終處於恍恍惚惚的朦朧狀態中。只能聽到風吹動著銅板,斷斷續續地響起哀鳴般的聲音。
今天的天氣到底會是個什麼樣呢?
我躺上了床之後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其實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我好像是被睡眠徹底地厭棄了。
睡魔這東西,實在是一種不講道理的存在。越是不能睡的時候越是悄然接近,想要尋求安眠時卻又不來了。所以我特別討厭它,最好早點毀滅掉吧。
怎麼辦呢,總感覺心裡沒底。宮古應該在隔壁房間里。她那溫柔的笑容就像我姐姐一樣。估計她還沒睡著吧。
我想試著敲